积,蛛网密布,一片荒芜的惨象。
可这些都是次要的,最坏的事王絮没说。
她也不必说。
崔莳也爬进床下,先试探着将脚伸到第一级石梯上,感受着那冰冷而坚实的触感。
随后,双手紧紧抓住石梯的边缘,慢慢地将身体的重心下移。
王絮趴在入口窥他。
崔莳也薄薄的眼睑不住的闪动,像是晴日洁白的初雪,他一阶一阶的向下走。
“嘀嗒,嘀咕。”
积水从天而降,湿腻地在眉心溢散开,灰尘扑面而来,崔莳也咳了两下,捏紧了手心花枝,在林立的书架边,四处转了下。
眼前是一望不见底的黑,崔莳也转眸,盯向上头明处的王絮:“你下来的时候,提盏灯。”
见王絮要去提灯,他也回身,正要向前走,变故突生,一只手臂迅速勒住他的脖颈,一柄刀悬在他颌下。
“别叫。”
巨力钳住他的脖颈,冷而尖的刀刃贴在下一寸,一个黑衣人自书架中蹿出来。
“危险!”崔莳也尽力喊道。
上头光亮处,王絮看过来,乌黑的瞳仁静静地盯着他,她不动,就这样看着他。
“还有一个?”
挟持他的人隐在黑暗中,崔莳也只听得一个女音,极轻,极柔,可擎于他脖颈的刀,亦是极寒,极冷的。
崔莳也轻哼一声,浅浅的血线自脖颈溢出。
“你再动的话,血流的更多。” 黑衣人道:“你爱吃,酥酪还是蜜饵?有种花果的甜味。”
“像玫瑰露。”她笑了一下。
黑衣人的刀移开了她脖颈,向下移了寸许,抵住尾椎骨,一霎那,晚香玉的馥郁香味扑鼻而来。
王絮在看,崔莳也镇定了神色。
“你就是南王谋杀案的凶手?”
“你恨周煜,恨南王,可我和她,清清白白两个人。”
黑衣人骤然一剑刺来,崔莳也睁大眼眸。
然而,那剑却仅仅插进他手心捏着的枝干,硬生生将那西府海棠挑了起来。
“清清白白?”
“要是南王还在世,她可是南王府的新妇。”
崔莳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就这一句话落下,上端的王絮消失了。
脚步声猝然一顿,踩地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王絮毫不犹豫转身走了,她没说话,却给出了答案。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难怪她说得罪了周煜,难怪她身上的红衣这般奢贵,若是南王没死,她就与周煜成婚了。
如今她这般尽心尽力的调查这一案,只是为了周煜……
难怪周煜揶揄道,他亦有个心上人。二人之间,横亘着亲人的生离死别,无缘相守。
王絮为周煜一直身着嫁衣,而周煜那般高傲的性子,竟还愿意追来这里,却不见她。
崔莳也失神地去看那剑。
脖颈处像是经由冰水洗濯伤口,泛起一片细密的痛。
剑上断裂的枝干,切口处渗出了点点汁液。
黑衣人挟起剑,苦恼一样撑着下颌,盯着花枝:“我读书时曾见过它。读的是这样一句——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夫子问我,怎么看待西府海棠。”
“我说,我不喜欢西府海棠,生在官府,有个好命,可无论是味道,还是颜色,都太淡。”
“那时候阴雨绵绵,一个毛头小子,偏生要教育我,说我性子太冲,迟早要吃大亏。”
“你可听过,孟光荆钗,未输中馈?”
“安于贫困、相互敬爱、同甘共苦。如此,便可以与夫君举案齐眉,夫妻同进同出。”
“你猜我怎么着?”
女人松了挟持他的手,直了剑身,仔细地端详起来。
剑刃插着根纤细的树杈,峭立点缀着红粉相见的花朵,与寻常海棠不同,它既香又艳。
崔莳也的恐惧稍息下,抓准时机,背身逃跑,一柄剑擦过肋骨,捅进他后背,剑身上插的西府海棠也直直地被顶到了末端。
一时间,他被连捅数下,血雾织成了网,如云似霞,沁红了海棠枝叶。
他不愿跪下,却又疼痛,一下倒在地上。
枝干在剑身上断开,跌落在他身边,地上到处都是被折断、打碎的花枝和花瓣。
“我就让他凑过来听,他就乖乖地贴过来。”
崔莳也瞳孔倏尔放大,身体前倾抬手想去抓那花枝,却只是白费动作。
“我说,你没那么特别。”
女人的语气照旧温柔怜惜。
崔莳也却在这时,想了许多。
前两天,王絮站在廊下,与他对上一眼,一时间,诗意绚烂,静寂荒芜,都在这人回首间。
可最终浮上心头的是,不想死。
上端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崔莳也倒吸一口冷气,费劲的眨眼,水雾模糊了视线,攥着一片衣角来擦,反而令殷红的艳色污浊了视线。
莫名的一阵痛刺得他冷汗连连,视线模糊。到底是哪里在痛?是心脏还是后背?
崔莳也早已分不清了。
此刻,他同这花一般,无贵无贱,同为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