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傅听笙再度坐进溪里,涓涓溪流很快汹涌澎湃。
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做些打发无聊的事情而已。先是无情道,后是隋音。
心底的燥意依旧压不下去。
杀隋音证道,为什么要杀隋音证道?她不需要杀隋音证道。
对面似乎还残留着隋音来过的痕迹,有她的气息,有她的气恼,有她的不肯搭理。
傅听笙始终不理解,好好的师姐师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傅听笙把南梨那晚发生的事,来来回回想了几遍,很清晰的每一处细节,她自认没有哪里做得不对。
溪水冲刷在大石上,蒸腾起氤氲的水汽。
修为散去、恢复,反反复复。
傅听笙再睁眼时,眼里的冷漠没有变化,心底的疑惑也是。
她从溪里踏出来,决定上一趟望道峰。
“闻师姐。”
“稀客,”闻喻笑了笑,“傅师妹怎么有兴致来望道峰?”
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冷漠。
大概天资聪颖,不屑同她们这些凡夫俗子来往,闻喻这么多年,见她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倒是很意外,她会主动找她。
傅听笙颔首,果然如印象一般冷淡疏离,“我有一事请教闻师姐。”
——稀奇。
闻喻不由得心底感叹。
刚想问她什么事,一个弟子高喊着“大师姐”匆匆从门外跑进来。
“大师姐,师尊让你和二师姐赶紧准备准备,出发去沧澜洲,长流宗已经找到……”
那弟子急急忙忙说这,到跟前才发现闻喻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警觉地住了嘴。
闻喻:“往下说。”
弟子偷偷看了一眼傅听笙,声音小了许多,“长流宗已经找到叛徒隋音的踪迹,听说她这次选上的是冥海幽域,几派宗主商量,就在那里彻底拿下她。”
他越说,头越低。
闻喻脸色也略微严肃了些,“好,我知道了,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闻喻看着弟子跑走,转过头:“傅师妹有何……”
就见傅听笙皱着眉头,“为何要追剿隋音?”
只是拿了个番天印,至于吗?
闻喻失言,咬唇,须臾才说:“傅师妹还不知道吗?”
这等大事,施珑师叔都没有被排除在外,傅听笙居然看起来毫不知情。
稀奇,太稀奇了。
闻喻说:“这几日,界内接连几大秘境崩塌,隋音恰好都出现在附近。”
又是秘境。
傅听笙蹙眉。
闻喻还没说完,“大宗之中有人占卜,说隋音在窃取这个世界的气运,拿大家的机缘,供养她自己。”
话说到此,闻喻适时安静,望向傅听笙,“傅师妹,方才你说有事请教,不知是什么事?”
傅听笙缓缓转回眸子,问出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我想问闻师姐,如果谢二师姐做了错事,你会不管她吗?”
……
越往北走,风雪就愈大起来。
隋音和商岳风餐露宿走了两日,还没走到沧澜洲,被迫停下来休整。
隋音觉得自己可能和长流宗上辈子就不和,这一停偏偏又停在长流宗辖治的地域上。可是不停不行,隋音的眼睛出了点问题。
约莫是一直穿山越岭,眼前老是注视着白花花的雪景,她这双目前还不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眼睛,唰地一下罢工了。
虽然御剑的是商岳,她明明可以闭上眼,可是害怕,站在半空之上,什么也看不到的话,会很害怕。
商岳也有点担心,它压制着玄武,理论上来讲,隋音应该还能看见。除非,它的力量受到咒术影响,干扰到被它压制的玄武。
不论是什么,商岳必须停下来,好好看看隋音的状态,如果玄武偷偷翻身,它没能发现,那拿到红莲业火也来不及了。
隋音死掉,它也没了,这谁能干?
她们停在息洲的重陵城,巧得很,这曾是离九嶷山最近的一座城。隋音上一次经过,还想着有时间让傅听笙带她过来玩玩。
那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快,就失去自己畅想的未来。
和傅听笙在一起的未来。
隋音轻轻吸气,眨了眨眼,眼前缓慢地出现亮光,一切就好像,她只是从噩梦之中挣扎着醒来,她掀开眼皮,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商岳“啊呜”一声,“看得见了?”
隋音嗯声,忽视掉心口因想起傅听笙而出现的痛意,眼神跳过商岳,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
只要不想,就不会痛。
她不会再想傅听笙,绝对不会。
商岳从她身上跳下来,趴在窗口往外看,啊呜啊呜两声,忽然说:“隋音,我们晚上再走行吗?”
隋音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到它身边,一起往外看,天气明明很冷,这些普通人却还是兴致勃勃的来来往往。
“明天再走吧,”隋音说,“不差这一时半会。”
“真的吗啊呜?”商岳睁大眼望她。
隋音点头,没有再对上商岳的眼。
眼睛看得到的时候,有些情绪就藏不住了,譬如爱恋,譬如酸涩,譬如痛苦。
譬如她那些曾在她眼睛里化成风的泪水,她不知道是不是迟来的,风从窗外吹进眼睛里的时候,似乎把它们一并带了回来。
人声鼎沸,街上有人在挂红绸,几个人捧着,几个人跟着,扶着梯子,支着竹竿,卖力又不怎么费力地把红绸挂在屋檐上边。
这样的场景,在隋音眼里渐渐潮湿着模糊不清。她总是有很多遐想,大部分时候,遐想的对象都是傅听笙。
她从不期盼飞升。
在她还没有那么执着的时候,她也愉快地畅想过,她们拥有绵远悠长的光景,她可以一直待在傅听笙身边。
可以缠着傅听笙陪她做那些凡人才做的事,每一件;或是求傅听笙带她到十二洲各处都去走一走,只有她们两个。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那时她觉得,傅听笙总会答应她一次。
“啊呜,”商岳跳上窗沿,扯一扯隋音的袖子,“我想出去玩。”
她也曾这样拉着傅听笙撒娇。
隋音没低头,说:“好。”
傅听笙一般不会立即回答她,她好像有很多事,又有很多心思,总是勾着隋音等着她,等着她迟早会答应的答复。
隋音总是不懂傅听笙,不明白她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对她这么好。不明白她答应过她那么多事,为什么偏偏不答应爱她。
商岳听见她说‘好’,直接从二楼窗台上跳了下去,高兴地往外跑,“好热闹啊呜!”
隋音犹豫了一秒,抬手抹掉零零碎碎掉出来的水珠,撑手也跃了出去,飞快跟上商岳。虽然是个老前辈人参,但难保有人打它的主意。
商岳高高兴兴蹦在她前面,这边晃一晃,那边晃一晃,最后欢快地停在一个小摊前,扭头回去看隋音,“我要买这个!啊呜!”
隋音的目光转向摊子上卖的吃食——装在小碗里的糕点,粉粉嫩嫩的,认不出来是什么。
隋音只看了一眼,就将眼神转回比人家摊子下摆的竹箩还要矮的商岳身上,老老实实提醒它:“我没有银子。”
商岳瞪大眼,嘴巴动了动,看见隋音泛红的眼睛,想说什么及时咽了回去,低头去掏挂在脖子上的乾坤袋,边掏边问:“没事,还好你前师姐有留银子啊呜。”
熟稔得隋音都有些错愕。
她刚想说不用掏了,她的乾坤袋里没有那种东西,商岳就掏出了几枚银块,笑盈盈地转身买了小吃送进嘴里。
重陵城大概有许多修士,商贩看见这种精怪也没什么意外。
隋音跟着商岳走了一路,它一路都没停过嘴。
真的很能吃。
商岳开头还会回头问她要不要吃,得到她已经辟谷的答案后,就再也不问她了。
商岳是商岳,她是她。
她会在傅听笙说完辟谷以后,再凑上去问她无数次要不要吃,用很多很多现在想起来,她自己也觉得夸张的话。
“这个真的很好吃,师姐,你尝一尝嘛!”
“哇!这个明明看起来很甜,可是吃起来却刚刚好耶!师姐你尝一尝嘛!”
“师姐……”
“师姐……”
到最后,商岳买了一大堆吃的,一部分放进了乾坤袋,另一部分捧在爪子里,走一步吃一样,吃少一个角,又再买一些补上。
直到走回客栈,它才勉强停嘴,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倒在桌面上。
隋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商岳早在落地时就用了乾坤袋里的银子。
她那时在想什么呢?因为看不见生出了细微的恐慌,又因为很熟悉看不见所以自在地瞎想。
隋音轻轻呼出一口气,挪着步子走去窗边。
“这里真的好热闹啊呜。”商岳翻了个身,看着隋音的背影。
街上的人在挂灯笼了。
隋音目不转睛望着,低声解释给商岳听,“要过年了。”
“过年?”商岳啊呜一声,转了转眼珠子,想起这回事,“现在很盛行了吗?”
隋音“嗯?”了声,没转回头。
她没有追问,商岳吃得太撑了,懒得说话,索性没有回答。
隋音很喜欢过年。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启云宗会大办年节,和这里一样,上上下下都很有氛围。傅听笙在这样的氛围里,也会沾染上些许的人间烟火。
格外地叫人欣喜。
仿佛她不用费劲力气,也能触摸到高高在上的神祇。
在启云宗十五年,她和傅听笙一起过了十五个年节,今年不能了,以后也不能了。
商岳晚上就想走了,吃饱喝足以后,正事就被抬到了前面。
隋音没什么意见,从窗户边御剑飞出去的时候,街上的人纷纷抬头看。
好像有点招摇了,隋音心想。
商岳没那个自觉,它和商镜都是这样出门。它们又走了七日,一路之上没再出什么岔子,直到踏进冥海幽域。
这里的天是红的,沙海之上燃着熊熊烈火,从地平线那端,一直烧到天际边缘,入目所及,尽皆一片红色。
隋音站在火海外面,心里有一点没底。要取红莲业火,还得再往里走,找到那片烧成岩浆的沙域,。
隋音往前走了一步,热气蒸腾,烫得直往后退,“我要不要先凝聚灵力?”
否则进去都困难。
商岳点点头,还没说话,耳朵忽然一动,跳起来挡在隋音身前,一爪拍开一枚暗箭,“有埋伏!”
话音未落,沙海之中蹿出数十道人影,团团将隋音围在其中,“隋音小贼!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