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男子的样子，檀惊蛰神情微怔。

“你怎么了？”他问。明明睡前还好好的。

但看着对方被咬破的下唇和嘴角流淌的血丝，他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檀惊蛰目光下移，挪向了男人的腿。

男人的腿正在不自然地僵直着，同时止不住地一阵又一阵痉挛。

然而见檀惊蛰这么看着自己，对方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抱歉，吵醒你了。”

檀惊蛰沉默了，忽然感觉胸口有些窒闷。

“你的血能治愈别人的伤，为什么却医不好你自己？”檀惊蛰问。

“我也不知。”男子垂下头，“我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他只是在半年前偶然发现狱卒不小心沾染了自己的血之后，手上的一道伤口竟奇迹般的愈合，才发现自己的血似乎有种奇异的能力。但他并不知道原因，而那个狱卒也并没有发现。

檀惊蛰并没有继续追问，他翻身下床去打开门，让光亮更多地照进来，之后回到床边，抽出腰间的刀。

刀刃反射寒光，床上的人瑟缩了一下。

檀惊蛰用另一只手探向对方的腰间，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介意吗？”檀惊蛰问。

“什么？”

“给你换药。”

男子嘴巴微张，愣住了。

“嘶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檀惊蛰用刀割开了对方身上腰部以下本就破损的囚服。伤口沾了血，干涸之后粘粘在皮肤上，要是直接用手去解，怕是会像撕了层皮一般。

而男子终于意识到檀惊蛰要做什么，艰难转过头，有些慌乱地说：“不要。”

“晚了。”檀惊蛰一把将他按了回去。

贴身的衣料被剪开，然而有的部分已经和伤处粘黏，这一部分只能用手揭下来。檀惊蛰瞥了他脑后一眼，说：“忍着点。”

男人没有吭声。

檀惊蛰转回头，小心翼翼地去揭开粘黏的碎布。

身侧传来一阵隐忍至极的闷哼。

檀惊蛰虽然嘴上说的话听起来颇为冷漠，但手上力道已经非常的轻，但奈何本就破损的皮肉再也经不起折腾，仅仅轻轻一碰便有血水涌出。

檀惊蛰能感受到指腹下的肌肤正在控制不住地战栗。

“疼就叫出来。”他说。

但对方并没有回应。

檀惊蛰将力道放至最轻，将伤口上粘黏的布料撕开，但因为伤处长时间没有得到处理，有的碎片已经混进了血肉中，檀惊蛰没办法，只能用刀尖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挑出来。

就这么一点点当将伤口勉强清理干净时，檀惊蛰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而掌下的人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身子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衣服全部被揭开，男子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

纵使檀惊蛰之前对男子的伤情有一定心理准备，但当那遍布两股的狰狞伤口完全暴露在视野中时，他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男人两腿之间几乎没有一处皮肤完好，无数的新伤旧伤叠加在血肉模糊的腿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饶是在玄鸟卫大狱中见过无数囚犯受刑之后的样子，檀惊蛰还是不免感到一丝心惊。

除了被捕后在监牢受刑外，这个人之前一定经历过极为惨烈的折磨。

檀惊蛰心中的疑惑在此刻升腾到了极点，他忍不住看向男子虚弱着趴伏的背脊。他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又有谁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折磨他？

檀惊蛰深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当下，却发现情况十分不容乐观。

因着伤口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医治，再加上白天从山坡上滚落，伤口已经肿胀不堪，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溃烂感染。

再不处理，很可能随时会危机生命。

檀惊蛰心中已有决断，他走到男人面前，蹲下身子，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你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了，为了保住你的命，我需要把腐肉割掉，之后给你上药，这可能会很疼。”

男子侧脸对着他，他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闪过的慌张。

檀惊蛰暗暗吸了一口气，难得有耐心地想要跟他解释他这么做的必要性。

没想到未等再开口，对方只是虚弱地说道，“好。”

没有任何犹豫和怀疑，他完全相信了自己。

檀惊蛰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放下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今晨出发时带的止血和治伤的药。

当时本已经要出发了，但不知怎的，他忽然命邢文赫去取了这些药。那时邢文赫还说，“大人可是担心此路艰险？您放心，有属下在，绝不会让大人受伤。”

然而檀惊蛰却摇了摇头，并未多做解释，因为个中原因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檀惊蛰将包着药的纸包放到一旁，又将腰间挂着的水囊解下来。虽然这水囊跟他从山顶滚下来，但万幸的是表皮并为破损，里面盛的水还在。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帕子，用水洇湿。

他要先给伤口进行简单的清理。当湿手帕触到破损的皮肤上，檀惊蛰明显感到指腹下的身体猛地一颤。

檀惊蛰手上动作加快，清理过后，开始挤出污血，剜掉腐肉。有些创口极深，甚至能看见血肉之中的断骨。

这是实打实的钻心剜骨，疼痛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檀惊蛰开始之前说：“你要是受不住了，随时喊我，我们停下来。”

他得到了一声虚弱的回应，“……好。”

但让檀惊蛰没有想到的是，足足两个时辰，男人一声都没叫。

只是中途有一次，他仰起惨白如纸的脸，求他把自己两只手绑起来。

终于，腐肉被尽数剜去，药粉被妥帖地敷好，外面的天光已开始发亮。

檀惊蛰仿佛看到了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男子浑身被汗水浸透，一动不动，安静的让人感到害怕。

檀惊蛰用手探对方的鼻息，良久，紧绷的手臂缓缓垂下。

他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男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唇和手腕已经被咬烂了，身下的木头床板被他硬生生扣出了好几个破烂的洞，十根手指头已经血肉模糊。

但他全程没有喊过一声疼。

檀惊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轻轻披在对方身上，之后默默地将对方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淡青色的光笼罩在山中的茅草屋，寂静的空气中只剩下两种不同的呼吸声相交融。

做完这些，檀惊蛰没有在上床，而是坐在旁边树枝扎成的板凳闭目休息了片刻。

当鸟叫虫鸣再次充满林间，天已经完全亮了。

檀惊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对方仍没有醒来的意思。他也不急，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而也就是在这时，他目光一顿，忽然看到了一样东西。

昨晚光线太黑他没能立刻注意到，但是此时此刻，他在墙角的地面上，看见了一张黄色的东西，上面沾满了泥污。

檀惊蛰将其捡起，之后眼睛一眯。

那竟然是一张符纸。

上面用红色的朱砂画着复杂的线条，看不出具体的形状，却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檀惊蛰仔细看过之后用手捻了一下，确认其只是一张纸，中间没有什么夹层。他将符纸收入怀中，他更加谨慎地勘查周围每一处，这时，距离符纸不远处墙角的一块地上，一块清晰的脚印映入了眼帘。

檀惊蛰一眼就认出，这个脚印和第一颗头颅被发现出附近的那枚脚印几乎一模一样。

有极大的概率，这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既出现在了埋葬尸体头颅的附近，又来过山间这个木屋。

有可能，他是这附近村落的猎户，平日里上山打猎，并在山中修建了个茅草屋用作休息；但也许，这个人出现在这两个地点并非偶然，其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檀惊蛰目光渐深，扫视着这个破落狭小的茅屋，不放过任何细节。但对方似乎极其谨慎，除了一枚鞋印和一张掉落的符纸外，没有再留下其他任何线索。

而就在这时，屋内忽然响起一声低哼。

檀惊蛰转头，看到床上昏睡着的男子醒来。

檀惊蛰三两步走过去，“怎么样？”

然而没想到的事，男子艰难地看向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丝慌张。

血迹干涸的嘴唇微张，男子用沙哑的声音说：“第五个……我看到了，第五个。”

檀惊蛰怔了一下，两相对视，一下子明白了对方话中的含义。

就在刚刚，无头尸案，又出现了新的第五名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