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如今的院子里全是以前贾代善用着的忠仆,本来贾母是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把他们送到庄子上去,他们也都各自想好了退路,最坏不过就是散一笔财赎回卖身契出府自行谋生,没想到大老爷忽然转了性子般和贾母对上,还将他们尽数调了过来!不管如何,大家都是旧相识,能再聚到一处当差也是件好事,自是高兴的。
贾赦用人也顺手起来,如今换了个身份看贾府,跟他从前的感觉完全不同,尤其贾母和贾政的虚伪,让他对府中众人都没了信任,沉思两日过后,便吩咐几个嘴严稳妥的下人去调查府中各位主子,“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若发现有谁不妥立刻回禀。”
“是,老爷,您且放心。”几位下人清闲了两年多,如今总算又有差事了,立即严肃认真的分头行事。
贾赦捋捋胡子,自认后宅这些人是翻不了天的,如今当务之急是袭爵之事,爵位从国公降到一等将军简直等同于贬斥,待日后再传给琏儿时哪还有什么可继承的?但他是个武官,在太平盛世也没个立功的机会,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外间丫鬟禀报说太太过来了,贾赦眉头一皱,到底不能直接将张氏赶出去,只好坐到书案后假装写字尽量拉开距离。
张氏进门后怔了怔,本以为老爷又在把玩金石之物,没想到竟在练字?她端庄有礼的福了福身子,笑道:“妾身不知老爷在静心习字,打扰老爷了。”
贾赦头也没抬,继续写着大字,“何事?”
“老爷,之前那些下人连同他们的亲眷全都放出去了,这府中一下子去了上百人,妾身便想将账目梳理一下,谁知却发现咱们府上还欠着国库的银子未还,”张氏怕贾赦不在意,忙悄声劝道,“老爷,妾身是妇道人家,不懂得那许多,只是想着这积年欠债若真是圣人恩赐,必会将债务一笔勾销,可如今债务还记录在册,足以说明圣人是想让咱们还上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贾赦闻言一愣,欠款?“早年接驾时花费的那笔欠款?”
张氏点点头,“是,老爷,先老太爷在世时,无人来讨要这笔款子,可如今……人走茶凉,且老爷并不在朝为官,日子长了,难免会有新上任的官员翻出旧账来讨要,若到时再还就有些难看了。”
贾赦喝了口热茶,沉吟道:“你所言有理,是我疏漏了,既如此,便将府中账目梳理干净,单提出这笔款子还于户部,我还需写个折子向圣人请罪。”
张氏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松了口气,原本还以为要费许多口舌,没想到贾赦一下就同意了。张氏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一般,但也没多想,只以为他是继承爵位当家做主之后的改变,若继续这般下去,贾府就真正是大房的了,她的琏儿必不会受委屈,她也可以放心了。
坐了这一会儿,张氏有些乏了,便起身告退,“那妾身这就去安排,老爷身子才好了没多久,勿要久坐。”
贾赦这才抬头看了眼,发现她面色苍白,不禁皱皱眉,“账目的事安排得用的人去做吧,你多陪陪琏儿。”
“是。”张氏垂着头退了出去,心里有些伤感,她明白贾赦的意思,她日子不多了,趁还能起身的时候多陪陪贾琏,不然日后就没机会了。可她哪里甘心呢?她恨不得赶走二房,给儿子留下个平安清净的贾府,这理账就是个机会!贾母之前以她身子差为由夺了她的管家权给王夫人,王夫人已经管了一年有余,她不信账目没问题,若能把王夫人揪出来,凭老爷如今的脾气定不会让二房好过!
贾赦坐在房里叹气,这个儿媳妇是个好的,明事知理还会劝谏夫君,只可惜命不久矣,待她去后再寻一位合适的主母也是不易。再看现在的贾府哪还有当初的荣光?勾心斗角的主子、谄媚讨好的下人,早已是千疮百孔,他拿命拼回来的荣耀都被史氏和两个儿子败光了!揉揉发痛的额角,贾赦心里燃起无尽的斗志,当初他能光宗耀祖,如今同样能!如果贾政教得好就罢了,若教不好,哼,贾府不需要蛀虫!
贾赦回忆了一下长子认识的官员,嘴角抽搐的发现全是一群酒囊饭袋,连个正经的差事也没有。他黑着脸在房里转悠两圈,无奈的承认除了岳父和两位内兄,他如今的身份连一个可商议打点的友人都没有。
“来人,备礼、备车,老爷我要去张家与岳父一叙。若太太得空,便一同去吧。”吩咐完这句话,贾赦满脸僵硬,原本的亲家公成了岳父,贤侄成了内兄,真不知这暗地里的神仙是在助他还是在捉弄他!
张氏听了下人的问询又惊喜又疑惑,喜的是女子出嫁不得常与娘家人见面,如今老爷陪她一同回娘家可是大大的涨脸;疑的是老爷向来不喜读书,更不愿同他们张家人来往,今日怎地忽然要去拜访?心里这么想着,张氏嘴上却是一迭声的吩咐下去,很快就安排好各项事宜,换了衣裳让嬷嬷抱着打扮喜庆的贾琏和贾赦一同上了马车。
张家知道张氏和贾琏上门,上上下下都热情的紧,早早就派了几波丫头在二门处候着。贾赦则是被他们集体忽略了,在前厅喝完两杯茶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大内兄,气得他差点甩袖走人!但他是要慢慢走起门路走入朝堂的,这点气还忍得下!
贾赦笑着起身拱了拱拳,“大内兄,今日来访实在唐突,还望没有打扰岳父和两位内兄。”
张睿哲挑挑眉,立马还了一礼,翩翩公子的模样,说的话却直白得可恨,“妹婿真是稀客啊,不知今日过府有何要事?可是袭爵之事有变?”
贾赦忍下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得多,仿佛丝毫听不出对方的讽刺一般,随口笑道:“恩侯此来只是想到内子许久不曾与岳父、岳母相见,特让她和琏儿尽尽孝道,不知岳父此时可方便?”
张睿哲眯眼看了他片刻,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父亲已经在书房等候,妹婿随我来吧。”他虽然想刁难贾赦,但贾赦的话提醒了他,妹妹如今还在贾家呢,贾赦若真在他们这受了气,回府后妹妹还能有好日子过?单看妹妹那身子,他也不能添乱了。
贾赦嘴角微勾,满意的跟着他往书房走去,心中冷哼,这点小手段比起当初的史鼎他们可是差远了!
到了书房,贾赦看了眼稳稳坐着的“亲家公”,垂下眼咬牙叫了声“岳父”,恭敬道:“小婿家中忙乱,许久未来拜访,还望岳父勿怪。”
张敬延摇了摇手,笑得像个老狐狸般,“无妨无妨,来了就好啊,之前你要为父守孝,也不便出来走动。”
两人笑笑,心知肚明双方都是一句托辞,贾赦除服都快一年了,哪还有什么不便?
张敬延又捋着胡子道:“听说贤婿近日修身养性,长进了许多,不如老夫来考校考校?”
贾赦僵了一下,尴尬的笑道:“岳父莫要取笑小婿了,小婿一向不喜读书,舞刀弄枪还随父亲学过一二,诗词却是一窍不通的。”
张敬延和两个儿子对视一眼,觉得张氏之前说贾赦长进了大概是真的,以前若是说起考校,贾赦必定硬着头皮黑着脸作首诗,然后就寻借口返家,再不轻易登门,今日竟是圆滑起来了!
张睿峰忽然站起身将手中的扇子转了一圈,“妹婿谦虚了,我这儿刚好得了一首,既然妹婿今日不想作诗,便帮为兄品鉴品鉴,如何?”
贾赦干坐在椅子上听两位内兄一人一首的说了大半个时辰,又是引据经典、又是分析意境的,弄得他整个头都晕了!所以说他向来最讨厌文官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自命清高看不起他们不爱读书的人,国家乱起来还不是要靠他们大老粗去战场上拼?不过如今的世道变了,贾家也要弃武从文,他只能咽下一肚子苦水,左耳听右耳冒的试图维系好这门姻亲。
张家兄弟在他又喝完一杯茶的时候停了下来,状似抱歉的说道:“妹婿很无趣吧?实是我们欠考虑了,妹婿没来时我们兄弟便在互相印证,一时没留心又说了这许久,还望妹婿海涵。”
“无妨。”贾赦能说什么?人家本来就在作诗,还是他来了把他们打扰了,能怪他们不小心继续作诗吗?这一日过的真是不自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来张家是不是来错了!
张敬延微摆了下手示意两个儿子闭嘴,和贾赦闲聊起来,贾赦也终于有机会说清楚来意,总之,他的爵位若真连降三级,日后贾琏再继承也没什么好名头。皇上迟迟未下旨意虽透露出对贾家的不喜可也代表着事有转机,而他现在要还欠款就是一个机会!若张家人能帮忙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给他的爵位提一提,日后获益的还是贾琏。
贾赦话里三句不离贾琏,听得张敬延也没法说撒手不管,张氏眼看着身子不成了,他当外祖的能帮贾琏的好似也只有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