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霆洲这事也算是枯燥IPO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帅哥从来不缺人追。
但是安全感这事,和帅不帅没关系,和人有关系。
黄朗翻了个身,裹紧陶也的外套,继续刷着平板,给抖音的云养的猫猫狗狗蜜袋鼯都挨个点赞。
“也哥,就像你猜测的那样,我做完同业分析,发现他们的存货周转率比行业平均水平低了42%。”陶也手机传出李卿月的声音。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刚从企业现场回来,陶也又马不停蹄开电话会议。
说不累都是假的。
黄朗默默望着书房的方向,叹了口气。
听完李卿月的汇报,陶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帮我拉一下近三年的存货明细表和成本结转......”
黄朗很敏锐,“腾”一下坐了起来。
虽然他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背后是什么含义,但他能听出陶也语气不对,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凌晨一点
陶也皱眉盯着电脑屏幕,Excel躺着李卿月刚做好的表,无框眼镜后是一双锐利又深邃的眼睛。
看起来很严肃......在想什么呢?
黄朗缩在门后偷看。
工作时一向冷静的陶也,竟然对着电脑独自摇头,嘴里还喃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可把黄朗担忧坏了,没忍住开口问:“怎么了也哥?出啥事了?”
陶也正沉浸在底稿里呢,没想到门外还有一个人,冷不丁给吓了一跳。
胸口往上的身体直接往上一蹿,还好下半身不动,整个人才没从轮椅上翻下去。
“差点是真要出事了。”陶也打趣道,扶了扶轮椅把手,把上身正了回来。
“那你刚才自言自语说啥呢?”黄朗忧心忡忡的模样,抽了把椅子坐在书桌前,望着陶也,“不会是......他们账有问题?!完了完了,咱这项目是不是要黄啊!”
想到这,黄朗意识到更严重的问题,突然激动道:“你可千万别签字啊!有问题咱就不做,工作可以换,别真给整进提篮桥了!”
“冷静冷静......”陶也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摸摸脸颊以示安抚,看着爱人一脸焦虑,他用温柔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说,“别自己吓自己,还没到那步呢。”
“那是到哪一步了?你刚刚说存货......”黄朗脸皱得跟小老头似的,半个身子都探过桌面,恨不得贴陶也身上。
黄朗搞不懂会计上那些事情,但微信公众号时不时就给他推送证监会的警示函、处罚通知,他真的怕哪天在上面看到陶也的名字。
那是他最怕最怕的事情。
“嘘——”陶也伸出两根手指,把黄朗的嘴唇上下捏住。
本来只是想让通过物理手段,让他别嚷嚷。但是黄朗这个样子实在太像鸭嘴兽了,陶也一下没忍住笑出声。
“你还笑——这是笑的时候吗?”黄朗急了,这人怎么遇到正经事的时候就这么不正经了。
“现在笑一笑嘛,我怕以后笑不出来了。”陶也托腮望着他,不紧不慢地开着玩笑。
听他这么说,黄朗更是吓晕了。
终于在黄朗急哭的边缘,陶也收起了笑脸,认真地告诉他“存货可能真的有些问题,但是最终结果要等盘点才知道。”
其实存货本身出问题就够呛了,来个财务造假什么的,直接和上市说拜拜。
陶也敏锐的职业怀疑告诉他,后面藏着的说不定还不止这些。
但他不想黄朗替自己承担这些压力。
没必要,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于是他把后面的话都一个人咽到肚子里,并嘱咐黄朗,在查清楚前,千万不要把存货这事往外说。
陶也打开电脑,望着爬满密密麻麻阿拉伯数字的透视表,陷入沉思。
会计不是机械简单的加减乘除,它是一门语言,背后蕴含着无数故事,大到企业资本运作的宏大故事,小到市场活动部王主管三地巡飞的花边新闻。
而陶也要做的,就是挖掘隐藏在重重掩盖下的真相,看清它,读懂它。
面对海量的数据,陶也没有急着埋头算。
他双手离开键盘,随手抽了一张a4纸,拿出签字笔,用最原始的方法,推演一遍底层的商业逻辑。
酒店客房昏暗的灯光下,一架轮椅地停在书桌前。
他安静地坐在那。
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没有任何爬虫工具和辅助软件。
只有一张纸和一支笔。
陶也突然有种久违的感觉,他现在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高考。
18岁的夏天,他拖着残腿,带着自己新领的残疾证一瘸一拐走进考场,咬着牙硬顶着要和老天争个胜负。
后来的九年他经历了很多,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开始学会哭,学会脆弱,有时候也会逃避。
陶也知道,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残疾了,他认命。
但他从不认输。
27岁的深冬,他坐在轮椅上,哪怕连握笔的手都不再有力,他总是坚定自己的选择。
当陶也盖上笔帽时,那些掩盖在真相之上的腌臜与污垢荡然无存,一份被剖得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
他们的存货掺水了。
陶也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企业想IPO上市赚钱,于是聘请他们会计师事务所进行核查并出具的审计报告。
说得不好听,你陶也干的就是服务业,人家甲方爸爸就是花钱买“无保留意见”的,谁想看你真查出来什么东西,别真把自个当监管机构了。
但要是会计师就这么随意把字一签,任由不合格的企业进入证券市场,这背后吸得是多少平民百姓的血,又有多少个家庭会支离破碎。
陶也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黑,海和天没有清晰的界限,平静又深邃。
谁也不知道底下是怎样的暗潮涌动。
他不停地按着笔帽,听着机械的“咔哒”声,似乎就能分走焦躁。
手机屏幕久久停留在拨号界面,上面显示着“杨哲仁”三个大字。
往大了说,这是关于到资本市场平稳运行的事,往小了说,这是关乎到他个人职业生涯的决定。
这就是一颗埋在地下5cm的地雷,只要轻轻一挖,炸得响彻山谷。
但是如果没人动它,它也许某天会炸,也可能永远就在那了,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存在。
如果不打这通电话,假装看不到,要是真出事了,这次IPO签字的不是他,主责他也担不上,顶多算个未保持职业怀疑,大概率关不进大牢。
如果打这通电话,杨哲仁那边的态度是不查,他就很被动了,要么配合造假,要么卷铺盖走人。但是带着这么大个秘密,真就想走就走吗......
陶也现在赌的就是杨哲仁点头。
可这个概率,怎么算都实在太低。
他侧头,看见衣帽镜里的自己,坐在轮椅上,一双无力歪倒的腿,双脚也因久坐肿得厉害,连放都放不平了,只能虚虚挂在踏板边缘。
陶也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身体,突然笑了。
他曾经以为,只有站在泳池出发台上的意气风发陶也,才是陶也。
他一直在找那个影子,找了很久。
后来发现,坐在轮椅里拿起笔,在那页满是千分位符数字报表上签字的,也是陶也。
他们都是陶也,只是不同时期的陶也罢了
其实他从没有失去什么,只是经历了,成长了,然后蜕变。
他还是他,从来都是那个他。
「永远去做难但正确的事,Never say never」
陶也在草稿纸上写下这句话。
他手机的通话界面闪烁出绿色,弹出“已接通”三个字。
“杨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有个情况需要向您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