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虽不知水患究竟损失几何,但有无水患、水患严重与否,却是知晓的。工部官员只需问一问百姓,便可知晓真实景况。且每回水患,工部皆会派人亲来协助赈灾,亦会将赈灾一应事宜记入工部卷宗。”庄疏庭有些疑惑,“你并无骗倒工部官员的可能,为何仍要如此行事?”
“草民并不知晓每回水患皆有工部官员前来协助赈灾,亦不知晓工部有卷宗,更未想到竟会有官员亲去问询百姓。草民本以为万无一失,如今却知处处皆是破绽。”
庄疏庭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汝河改道,究竟要不要水淹临渡县,还未可知。若经工部勘察,确要水淹临渡县,你当如何?”
“若彻底根治水患只能分流汝河,若分出的支流只能从临渡县穿过,那临渡县的百姓也只能搬往他处。”肖今安无可奈何道,“临渡县的百姓怎能为了不搬离故土,便置整个上河郡于不顾?”
庄疏庭道:“临渡县你就不保了?”
“草民本想先瞒住大人、保住临渡县,待大人离去后,便发动临渡县的百姓再次加高堤坝。可草民不是不知,加高堤坝,只是一时之计。汝河的水位一年高过一年,若不改道,这堤坝只能一年高过一年。总有一年,会高到无法再加。”
庄疏庭微垂眼眸,不再言语。
肖今安一脸视死如归,看向桓照夜:“草民已将实情说出,请大人降罪。”
“这就领罪?”桓照夜眸光扫过那几百青壮男丁,“你大张旗鼓召集这许多人,将本官围个水泄不通,本官可一直等着你们出手。”
“出手?草民怎敢围攻朝廷命官?那岂不是谋逆之罪?”肖今安忙不迭道,“草民听闻大人带了几十护卫,心里一虚,便召集了一两百人,只为壮胆。这些百姓,除了种庄稼,什么都不懂,拿着农具,亦是为了壮胆。求大人饶过他们,只降罪草民一人。”
桓照夜问道:“另外三四百人并非由你召集?”
“那些人并非临渡县的百姓,不知从何处冒出,跟着草民一道来了此地。草民曾问他们是何来路,他们让草民莫管,只需知道他们是要帮着临渡县的百姓即可,草民便未多问。”
“除了上河渡,你可还另外召集百姓去了他处?”
肖今安忙道:“并无他人,召集这一两百人草民便已费尽口舌。”
“本官要你戴罪立功,”桓照夜沉声吩咐,“你且带上你那一两百人,速离此处。并告知所有百姓,今日不可擅来上河渡。若有人不听,即刻关入大牢。”
“是,草民多谢大人不杀之恩。”肖今安不住叩头,“草民替上河郡的百姓谢谢大人,有大人在,上河郡便有救了。”
林止道:“不必多言,速走。”
“是,”肖今安立起身,又问,“大人,另外三四百人可需草民一并带走?”
桓照夜冷冷瞧了一眼肖今安,一言未发。
“将你召集的百姓带离便是,”庄疏庭道,“其余诸人不必在意。”
“是!”肖今安急忙转身,招呼诸位百姓。
不一时,人群涌动。临渡县的百姓手拿农具,跟着肖今安往回走。
本是密不透风的人墙,不消片刻,便露出些空隙。
桓照夜眼瞧临渡县百姓的背影,又问庄疏庭:“你可要同他们一道离去?”
为何再三问她可要离去,庄疏庭心生疑惑,此刻却不是细想的时候,她往前半步,同桓照夜并肩而立:“我怎能让心爱之人独自面对险境?”
桓照夜侧身瞧向庄疏庭,只见她双眸含情,亦瞧向他,倒像他真是她心爱之人。
她费尽心思嫁于他、处处逢迎他的目的,究竟是不是如他所想那般?
过了今日便知。
濛濛细雨竟歇了下来,天边露出一丝光亮。
桓照夜抬手将庄疏庭额前几缕微湿发丝拢在耳后,柔声低语:“那便陪着我。”
庄疏庭浅浅一笑:“嗯。”
桓照夜点点头,转身瞧向并未随肖今安一道离去的杀手们,约有四百人。
待瞧不见肖今安及那些临渡县真百姓的踪迹,剩下的杀手们方纷纷拔剑。
先前拦住陵游的高壮男子抱拳向桓照夜一揖,笑嘻嘻道:“多谢景王殿下,让这干无关人等乖乖撤离。我‘鬼见愁’黄一煞和诸位兄弟们,才能放开手脚,大大方方送你上路。”
庄疏庭瞧向黄一煞,只见他狼眼竖眉,粗犷蛮壮,比本就颇高的桓照夜还高出寸许,倒不知他身手如何。
衙役们面面相觑,倒不十分惊讶自称工部官员的桓照夜原是景王殿下,毕竟他那气度,绝非寻常工部官员所有。
让他们震惊的是,这帮人竟是杀手,竟敢明目张胆行刺景王殿下的杀手。
震惊之余,便是惊惶,衙役们个个面如死灰,忧心今日会不会命丧于此。
五十人对战四百杀手,凶多吉少。
若临阵脱逃,这帮杀手只怕并不会放他们离去。
即便侥幸脱逃,依朝元律法,自顾逃命而置景王殿下于不顾,亦是难逃一死。
如今看来,竟毫无退路,只得拼死一战,或可杀出一条血路。
衙役们虽面色颓丧,但也学着桓照夜的护卫那般,紧握手中长剑,聚精会神,盯牢对面的杀手们。
桓照夜不紧不慢往前几步,稳稳立于黄一煞面前,挺拔清朗,宛若傲然青松。
庄疏庭不由得抬脚,往他身旁立了。
陵游、香茗等亦跟上前去。
“不愧是‘鬼见愁’,”桓照夜一贯的冷静从容,“脸都不遮,便敢来行刺本王。”
“我势在必得,何需遮脸?”黄一煞一脸不屑,颠了几颠手中长剑,“景王殿下,你的这些个属下,定舍不得你黄泉路上寂寞,我黄一煞便挨个取下他们性命,为你陪葬。”
有位十八九岁年轻衙役未忍住,冲至黄一煞面前,怒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行刺景王殿下!还不速速放下刀剑!或可免去一死!”
黄一煞冷哼一声,手中长剑挥出,直指那年轻衙役。
早就护在桓照夜侧前方的林止急往黄一煞掠去,一手伸出将那年轻衙役扯回,一手拔剑指向黄一煞。
黄一煞扬了扬手,杀手们便围将上来。
他一副稳操胜券模样,看向桓照夜,语气轻蔑:“我煞费苦心,耗时一年有余,方寻来三百六十名杀手,自是个个身手不凡。景王府的林大护卫自不必说,可景王府能有几个林大护卫?十个?二十个?即便这些护卫个个都如林大护卫,双拳也难敌四手。景王殿下,六月十六,便是你的祭日!”
“废话这般多,打还是不打?”陵游拔出长剑,攻向黄一煞。
“上!兄弟们!”黄一煞大吼,“事成之后,每人纹银万两。”
一时混战起来。
桓照夜镇定自若,静立庄疏庭身侧,双眸一个不落,快速扫过那几百杀手。
片刻间,庄疏庭脑中便闪过无数念头。
明明共有三百九十六名杀手,多出的三十六人又是谁的人?
究竟是谁?同桓照夜有多大的仇怨?
竟请来三百六十名杀手。
竟给得起每人万两纹银的酬劳。
这些杀手,定会拼尽全力,致桓照夜于死地。
而桓照夜的这些护卫,属林止身手最好。
林止,同她旗鼓相当。
县衙衙役的身手自是不及护卫。
她与桓照夜只怕要命丧于此。
甚好。
今日一过,便无需忍着心中不适,献媚逢迎灭门仇人。
再不用说虚情之语,行假意之事。
庄疏庭抬眸瞧向桓照夜,只见他一脸平静,半分惊慌皆无。
她又看向四周,处处刀光剑影。
林止以一挡十,陵游与黄一煞难解难分,其余护卫和衙役皆是一人对多个杀手。
眼见方才挺身而出,怒对黄一煞的年轻衙役左臂挨了一剑,血流不止,使出的剑招渐显迟缓,只怕快要招架不住。
她只想取桓照夜性命,这些护卫和衙役,不该因桓照夜而死。
庄疏庭微微蹙眉,拔出手中长剑,正欲过去帮那年轻衙役,手腕却被桓照夜攥住。
“身手最好的并非黄一煞,而是西北角的白衣人,另有六人与你和林止相差无几,”桓照夜手指伸出,向庄疏庭一一指明,“你避开这些人。其余人等身手虽在你之下,但此时并非单打独斗,你不可掉以轻心。我先去解决白衣人,你护好自己,切切小心。”
她自会护好自己,桓照夜还未死,她怎能死?
庄疏庭点点头,抬脚便要往年轻衙役掠去,哪知桓照夜攥着她手腕的手指非但未松开,还紧了一紧,她心中疑惑,忙回头瞧向他。
桓照夜面上难得露出几分阴郁,双眸幽深似寒潭,牢牢锁住庄疏庭,一字一句道:“离离,你记住,这些杀手取不了我的性命。”
他撂下这句话,便纵身朝白衣人而去。
庄疏庭微怔一瞬,瞧了眼衣袂飘飞恍若谪仙的桓照夜,转回头,须臾间掠至不知何时坐倒在地的年轻衙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