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纨看着陛下,后者一言不发,含笑等着后话。
“我先前去查和你有关的事时先去询问了玄先生,他告诉我四方之乱和你诞生相关,然后我就去查了和四方之乱时相关的事。”白纨说到这里,要笑不笑地看了陛下一会儿,陛下心知肚明,摆着清楚装糊涂,理所当然地问他然后呢。
“然后?”白纨嘴边的皮笑肉不笑陡地变成了冷笑,“然后我发现陵山的书馆里和四方之乱有关的事情被某人删了个干干净净,在山上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我只能下山去找更多的信息。”
陛下没再接着装糊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我当时不太想让你知道这些事,觉得丢人,然后就全都改了。”
他说到这里眯着眼睛笑得更深:“你没觉得改过之后的书馆更适合你学习吗?”
白纨一时无语,猝不及防地被他一句话带起了书馆中那些和志怪传奇有关的回忆,脸色和缓了许多,对于陛下这爱玩还要带着别人一起的性子又无奈又好笑。
“陛下,我可没在书馆里找到什么适合我学习的东西……”
他学的哪一样东西不是眼前这个人手把手地教的?
陛下闻言,随手倒掉了壶中冷却的茶水,另烧了一壶水,准备泡壶新茶:“那你可能没认真看,书中自有黄金屋,此事了了,你可以去书馆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不一样的。”
还没等白纨反驳他,他就在蒸腾起来的水汽中老神在在地继续说道:“你在陵山的书馆里没找到你想要的,然后呢?”
“然后我想到妖市说书消息庞杂,就去妖市听了几段书。”
陛下一听他提到妖市的说书就盯着他的眼睛看,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白纨在他这种“有趣”的凝视中颇为尴尬,躲过他的视线,别过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嗡道:“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倒是多知道了几段却姨的露水姻缘……”
在听到陛下笑出声之前,白纨立刻转到了后面比较重要的部分,三言两语地把胡慎之告诉他的事情一板一眼地告诉了陛下。
多说多错,经过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被陛下嘲笑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以后保证只挑关键的说。
陛下听了白纨转述的白虎曾经说过的,沉默了一会儿:“麒麟属于仙族?”
白纨听他沉默良久后就平静地说了这么六个字,眼皮一跳,果不其然:“白虎这样说只有两种可能。一,他猜错了;二,他在故意引你去仙市找却丹。”
听到这两种可能,白纨抬头盯着回廊的木头屋檐发了会儿呆,有种自己被哄了而且到现在才发现的茫然感,一时之间居然被曾经的自己蠢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说着是给出了两种可能,实际上是只有一种。
四方之中,由朱雀主执掌众仙家。如果麒麟是仙族,那么他不可能独立在四圣的领域之外,他就应该是由朱雀管辖的一员。
但是很明显,麒麟都已经跳出轮回了,又怎么可能是被朱雀主管辖的一员呢?
他当时怎么就蠢得信了这么明显的鬼话??
这个时候陛下没再说什么,安静地推了一杯新泡好的茶给他,等着他自己消化完当时干的“蠢事”,然后理出个头绪来。
好一会儿,白纨低头端起陛下新泡的茶慢慢地抿着。
陛下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已经缓过来了,平静地开口:“你太紧张跟我有关的事了,我也从未想过让你知道与此相关的事情,你一时之间被他绕进去了也是正常的。”
白纨喝完陛下亲手泡的茶,又听了他这一通话,对于自己已经翻篇的愚蠢更多出了几分理直气壮,他眼皮一掀,带着几分埋怨看着陛下:“嗯,怪你。”
谁让这个人什么都瞒着他?他当时但凡知道的多一点都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哄归哄,笑归笑,笑闹完了还是得想正事。
“胡慎之与我说了麒麟的事之后我大致有一个猜想,他当时一定是知道却姨手上有什么与麒麟相关的东西,所有要阴我去一趟仙市确定我的‘猜想’,然后我一定会去巨野证实我知道的这些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要他去了巨野,不管他会不会主动对麒麟出手,他和麒麟都免不了会对上,然后麒麟也免不了一死,轮回的权柄绝对会后继无人,然后他自己要一定会因为杀了麒麟而受罚,陛下也一定会因为这个与天上人做交易接管轮回。
一切都在祂的安排里,一件不少。
“…………”白纨想清楚这其中的部分弯弯绕绕,不仅没清楚,反而更糊涂了。
他在仙市的书楼里找到的刚好就有一本却白翁的笔记,笔记里恰好就有那么一段关于麒麟的朦朦胧胧的记载。
而却白翁的笔记本这种应该被好好收着的故人遗物又恰好在他去仙市书楼的时候稳稳当当地摆在一堆书里面,他刚好就能找到。
那就不只是胡慎之在哄着他去查轮回了。
却丹也是。
可是思来想去轮回的权柄转移只对天上人和陛下有好处,他们为什么要帮着天上人完成这个计划?为什么一定要推着轮回的权柄到陛下手上?他们做了这么些事,又能得到什么?
还有却白翁的笔记中记载的那个出现在巨野的麒麟的影子。那是真的存在的吗?
陛下看着他发呆,好一会儿没出声打断他,等到白纨的眼睛再一次看向他时才镇定地开口:“你还要去查白虎的事吗?”
…………
白纨沉默了一会儿,选择了一种更简单但是违规的方法。
“陛下,我想看一眼……”
还没等他说完,陛下已经轻轻抬手,阳簿浮现在空中快速地翻页,翻到了白纨去向胡慎之询问与四方之乱有关的事情的时候。
他没有直接给白纨看,先自己确认了一下内容。
一目十行地扫过阳簿上记载的胡慎之当时的事情,陛下却渐渐地皱起了眉。
阳簿上记载的是胡慎之对于麒麟有些猜想,一心认为麒麟就是仙族,只是后来被任命为掌管轮回的存在,所以才脱离了仙族的范围。
如果真要算起来,四方之乱发生时,玄先生还是预备的玄武主,却丹也还只是朱雀主的小徒弟,胡慎之和胡审之还没长大,云青梧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和云青梧差不多年纪的却白翁也是一个毛都没换齐的小朱雀。
那么却白翁是上哪儿探查看到了在四方之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麒麟的影子?
他写的内容可能是假的。
再看阳簿对于却丹的记载,上面写的也是偶遇梦官前往仙市书楼找到了故人手记,听闻了梦官的一些打算。
陛下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知道却丹属于哪一族吗?”
白纨摇头。
“她是唯一一个以人族之神受四圣神格的凡人。是一个……”陛下的话到嘴边顿了一会儿,“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大概是刚刚从自己被骗了的事情中反应过来的原因,白纨现在看着任何一件事情心里都存了几分疑虑。听到陛下提到却丹原先属于人族,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这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而是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人族寿命有限,就算是他们之中的修士,再怎么长寿也长不过一次沧海桑田。却姨……却仙主以凡人的身体承受神格只会对于她的身体消耗更大,她……”
朱雀之位至阳至烈,她又不可能单纯以鬼魄承担,那她是怎么活到沧海剧变、桑田不再的?
“嗯,”陛下收起阳簿,手中突然多了几块小木片,漆黑如墨的木片在他的手指间翻飞,他一边轻巧地在木桌上用木片摆着什么,一边说道,“这其中可能又有许多被祂藏起来的部分,如果一定要查,最好是从却丹查起。”
木片摆的阵法在陛下手下慢慢地成了形,是一个扣灵阵。
在阵中放入与想要询问的魂灵的相关物品就能将那个魂灵牵引过来,扣押下来,无视该魂灵的生死法则询问它一些事情。属于是一个很有些无赖的流氓阵法。
人家死的好好的,安安静静的,说不准都已经轮回了,就这样突然地把人扣回来,没轮回就扣当时的那个灵,轮回了就扣轮回之后相关的灵,再通过相关的领域把需要问的灵恢复成完整的状态进行询问,要是要询问的灵还没死……那就更好玩了。
如果被扣的灵还没死,扣灵阵会判定此阵有误,然后自焚。
这是陛下经过苏赭“死而复生”的怪事之后推演出来的专门用来检查那些可能找到了瞒过天道审查、假死顶替之人的。
他三言两语地把这个阵法给白纨讲了一遍,一边布阵一边拆分演练阵法,等到最后一块压阵木放下,阵法一点点地泛着光晕,又突然落下。
白纨看了一下突然没有反应的阵法,扭头看向陛下:“这是阵法失败了吗?”
他在陛下讲解阵法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陛下身边,此时开口,吐息就喷洒在陛下耳侧,陛下转头侧身,单手撑着头斜斜靠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茫然的白纨。
“后面的步骤就需要你来完成了。”
直到白纨在他的指挥下用越王城牵引着一个有关他自己看到那本却白翁手书的笔记的梦境出现时,陛下轻飘飘地从梦境里的他手中拿下那本笔记,随手扔进同样被兜在了梦境里的阵法中,同时还点评了一下白纨认真找资料的样子时,白纨才确切地感受到陛下还真就是刚刚想好这个阵法,这次铺开这个阵法也就是帮他自己理理思路。
讲阵法?不存在的……
而就在那本笔记落在阵法中的瞬间,阵法中跳出一股诡异的火焰,一下子就将那本笔记烧得干干净净。
在越王城布下的梦境中只要是与梦境处在同一纬度的东西,从某种角度来讲就都是真的,比如说这个阵法和那个笔记本。
所以,就目前看这个扣灵阵给出的结果就是,却白翁根本就没死。
白纨解开了越王城布的梦境是依旧觉得有些玄幻。
他看着梦境散开后立刻消停了的扣灵阵,脸色复杂。
“陛下,你这个阵法真的没问题吗?”
陛下回头看着他,眯着眼睛笑了:“我刚刚讲的时候你不也没觉得这是我刚刚推演出来的阵法吗?”
白纨沉默了。
“你方才听得还很认真,那就证明在你已有的阵法基础上,你不认为这个阵法存在什么问题,是可以使用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突然知道胡慎之和现在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朱雀主在为天上人做事,却白翁也没有死,他还是觉得有些东西好像破笼的野兽一样呼之欲出。
“走吧,去仙市。”陛下说着收起了压阵的木片,抬手圈了一个缩地千里。
“去问问朱雀,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