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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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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来到了秋日。

按照大昭惯例,每逢秋日,陛下便要带群臣去往皇家别苑秋猎,以昭示大昭武风。只是陛下身体不如往年康健,又沉迷于炼丹之术,不愿离开皇城,再加上林将军早就回了北境,陛下觉得无趣,便干脆将秋猎取消了。

而戚思辰作为镇守边境的将领,本应在述职过后便回西北,圣上体恤世子妃正在待产,便允准他多留一段时日。

如今,孩子平安出生,戚思彦的婚事也尘埃落定,戚思辰自是没有理由再留在京城。更何况,戚思辰比任何人都牵挂远在西北的父王的安危,纵使心中再愧疚不舍,也只得辞别妻儿与弟弟妹妹,重返西境。

府中大事皆告一段落,阿柔也总算能够喘一口气,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当初阿柔离京,本欲前往西北边境祭拜亡母,顺道前去定州查探前连远道节度使萧锐清的旧案,不想接连遭遇地动和疫病之祸,困于定州。

虽然变故横生,但也阴差阳错地让司言吐露了部分真相:司言并非萧锐清之子,却想要为他昭雪旧案。

二哥是大理寺少卿,对于这些陈年案卷最是熟悉。过去若不是答应司言要为他保守身世的秘密,阿柔也不会舍近求远,绕过二哥去定州打听消息。

如今既已拆穿了司言身世的谎言,就也没必要瞒着二哥了。

某日午后,阿柔专程去书房寻戚思彦,正要敲门,却被明珠拦下了。

明珠迎着阿柔疑惑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公主殿下在里面呢。”

二哥成婚之后,乐瑶自然搬进王府来住了。

原以为乐瑶在宫里被娇养惯了,会很难伺候,实际相处下来却意外地好说话。

除却一点,乐瑶不愿别人喊她夫人,总觉得将她喊老了许多岁。戚思彦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吩咐府中上下依着乐瑶的性子来。

阿柔了然地点了点头,倚着石柱等人,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见书房门开。

阿柔和乐瑶迎面碰上,打了个招呼,就进书房去了,彼时二哥面上温柔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

“我原还担心这场赐婚不合二哥的心意,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阿柔笑容意味深长。

“看来我平日里还是太宠着你了,都敢调侃到哥哥头上来了。”戚思彦故作嗔怪,虽然他温和的面容让这番话显得没有什么威胁性就是了。

“二哥得遇良人,我自是高兴。”阿柔有些别扭,“只是……乐瑶比我还小上一岁呢,要让我喊她二嫂……还真是有点叫不出来。”

“你别扭,乐瑶也别扭,倒不如大家都随性些,喊名字就好。总归都是一家人,难道还计较一个称呼不成?”戚思彦说道,“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想同二哥打听一桩陈年旧案,顺便理一理近来大昭境内发生的事。”阿柔正色道,“二哥,你可知前连远道节度使萧锐清?”

戚思彦顿了顿,继而说道:“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萧锐清,才会往定州去的。”

阿柔知道她二哥素来聪慧敏锐,点头道:“是。”

“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当年事发之时,我也还是个幼童。但阿爹曾对我和大哥说过,萧大人是个忠君为民、骁勇善战的良将,绝不是通敌叛国的贼子。”戚思彦说道。

那时的戚思彦尚小,还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未曾遭受过人生的重大变故。

即使如此,他仍旧记得阿爹对他的每一句告诫——

一向高大威严的阿爹看起来沧桑了不少,面上也染上了些许悲戚之色,恳切地嘱托道:“你们要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的功绩,即使同僚诬告、天子舍弃、万民唾弃……但你们身为武将,绝不可忘记他的冤屈。”

“都说文死谏,武死战。一任武将,未曾战死沙场,却死于庙堂阴谋之中,何等讽刺。”戚思彦冷冷地说道。

“那二哥可曾知道,萧锐清一案的幕后黑手是……”

“我想你去定州打听过后,心中应当也有了一些猜测。”戚思彦说道,“这桩旧案,与如今的威北大将军林予哲,脱不了干系。”

“果然如此吗……”阿柔沉吟片刻,又有些疑惑,“可当初林予哲不过是军营里的一个副将,如何能做到这件事?”

“只凭他一个人,自然是做不到的。”戚思彦说道。

阿柔陡然想起来,司言曾对她说过,林予哲是如今的宰相梁朝越一手提拔上来的。

但当时阿柔并未细究,一个京城文官,究竟是以何等手段提拔一个远在北境军营的将领的。

“梁相。”阿柔说出了那个答案,“林予哲是梁相亲手养在军中的一条恶犬,却没想到,这条恶犬如今已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这背后之人是梁相,却又不只是梁相。”戚思彦叹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通敌叛国之罪……这可是顶巨大的帽子啊。这顶帽子,可不是谁都敢给别人扣的。更何况,当时的梁朝越还没坐上宰相这个位置。”戚思彦意味深长地道,“但倘若,梁朝越知道,即便他设的局被洞穿,也不会有人来追究他的罪责呢?”

“二哥是说,梁相背后仍有靠山?”阿柔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陡然一惊,“难道说,这整件事情,和陛下有关?”

“也许不是陛下授意的,但……若没有陛下的默许,梁朝越未必就敢构陷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武将。”戚思彦面色凝重。

“可是,为什么?”阿柔百思不得其解,继而又想到了一个答案,面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难道……也是因为忌惮吗?”

戚思彦知道她这是联想到自家王府了,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是忌惮,却也不完全是。陛下任由梁相设计构陷萧锐清,大概率是因为……他和先太子李焱是至交好友。”

如此一说,阿柔瞬间就明白了。

世人皆知,当朝天子李钰的皇位来路不正,是杀兄逼父抢来的。

先太子李焱惊才艳艳、仁厚宽爱,是难得一遇的好储君,最终却血溅东宫,死于李钰剑下。

一开始,朝野与民间上下皆为李焱不平,对天子的痛斥之辞更是随处可闻,可久而久之,人们逐渐将李焱淡忘,再加上天子确乎雄才大略,做出了不少为国为民的实绩,也就没什么人再揪着过去的污点不放了。

李钰容不下他深受爱戴的皇兄,自然也容不下李焱的至交好友。

戚思彦继续说道:“也许陛下早在继位之时,就起了除掉萧将军的心思。但北境羌夷族恰在此时来犯,陛下情急之下,便派了连远道节度使萧大人前往镇守。后来,北境之乱平息,萧大人却因为通敌叛国之罪入狱,被诛了全族……”

“飞鸟尽,良弓藏……”阿柔喃喃自语。

“我想,萧大人北上杀敌的时候,未尝不会料到这个结局。只是……身为武将,他始终记得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戚思彦说道。

“那我们武将人家就活该是这样的结局吗?”阿柔脱口而出,“因为忌惮,只是因为忌惮,玩弄权术、身居高位者就能将在战场浴血杀敌的将领设计致死,身败名裂……因为忌惮,二哥被困于京城,困于庙堂的唇枪舌战之中。因为忌惮,我们一家人多少年都未能好好地聚在一起。只是因为忌惮……”

“阿柔。”戚思彦叫住了她。

阿柔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望着二哥担忧的神色,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二哥,我知道我有些忘情了。”

戚思彦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你我是兄妹,理当承担彼此的情绪才是。倒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整日里忙于公务,倒是疏忽了你,是我的过错。”

“二哥若要这么说,我可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阿柔说道。

戚思彦笑了笑,说道:“你因司言而打听萧锐清的旧案,可曾知晓他的身世与萧大人有何羁绊?”

阿柔变了变脸色,“司言未曾向我说过,但……我心里已有了猜测。”

戚思彦眨了眨眼,没有插话,静默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阿柔说道:“故渊门在江湖中确有相当高的威望,但到底只是个江湖帮派,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有限。可司言他熟知朝局,能够随时探听到朝中动向,甚至在宫中也能布下眼线。我从不认为一个江湖出身的人能做到这一切,除非……他的血脉本身就足够强大。”

司言并不喜庙堂纷争,却又为何入了承王麾下?

他为何总是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

他和萧锐清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渊源?

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再联想到司言的年岁,那个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阿柔沉默片刻,终是说出了心中猜想,“我猜,他兴许是先太子李焱的后人。”

戚思彦瞳孔皱缩,却又很快恢复如常,斟酌着开口道:“我相信你的判断。只是,你觉得他入京的目的是什么?先太子李焱死于宫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又何谈平反?那他是来复仇的?还是说……他想抢回更多的东西?”

戚思彦的话说得还是有些委婉,但阿柔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摇头反驳道:“不论如何,他绝不会图谋皇位。”

戚思彦点了点头,“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能看出他并非是个被仇恨扭曲了的狂热之徒。正因我知道他志不在朝堂,才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更加疑惑。”

“其实,我有个猜测……”阿柔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许哀伤,“也许司言从一开始就并不想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倘若他真是先太子之后,虽然与天子有血海深仇,到底对素未蒙面的父亲没有什么感情,更遑论不计一切代价地为父报仇了。可他自幼就活在师父的掌控之中,被迫学习政治策论、经学史学,被迫走上师父为他一手策划的复仇之路。”

故渊门是二十多年前开始兴起的,算起来,正是天子即位的时候,也是司言出生的时候。

“可故渊门前代门主司玄已经故去许多年了,若司言不想涉入朝局,又有谁能束缚得了他?”戚思彦问。

“或许司玄掌门早就算到自己离开后,司言会脱离他安排好的路线。所以,他想了个办法……”阿柔沉声说道,“那就是收留那些因冤假错案而沦为罪籍贱籍的官宦之后。”

戚思彦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

“二哥有所不知,故渊门的核心弟子大多是罪臣遗后。司玄掌门在收留他们的时候,大概许诺他们,若能助司言回归京城权力核心,并将天子取而代之,就能为他们平反,脱离罪籍,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死心塌地地为司言做事。”

阿柔心情沉重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司玄最清楚自己徒弟的秉性,深知就算有一天他真的先一步离去了,司言也绝不可能轻易抛下门中几十个人的期待与信任,放弃所有人共谋的平反大业……他在利用门中弟子的冤屈和司言心中的良善。”

“原来如此。若真是你猜的这样,那司言要为萧大人平反,便是知道萧大人是受了先太子的牵连才落得这么个下场,没办法视而不见吧。”戚思彦说道,“只是梁朝越和林予哲已是大昭朝堂不可撼动的两面大墙,岂是能轻易扳倒的?所以,他将萧锐清的旧案故意捅到了你的面前,就是为了试探,我们戚家是否愿意为了平反旧案而出一份力。”

“不仅如此,也是在提醒我们小心提防林予哲。”阿柔的眸色沉了几分,“林予哲是条阴暗的毒蛇,我怀疑大昭近来发生的几件大事,与他都脱不了干系。”

戚思彦微微皱起眉头,“怎么说?”

“首先,是定州的疫病。”

“若地动还可以说是天灾,那随之而来的疫病倒可真说得上是蹊跷。二哥远在京城,对当时的情况不太清楚。这次定州疫病与十四年前西南疫病的症状和诱因如出一辙。可当年西南酿成疫病,和当地官员赈灾手段滞后脱不了干系,而定州的傅知州却能在第一时间开辟难民所,救助灾民。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傅知州未能照顾到城中的每一个角落,这疫病也不该从难民所传开来。”

戚思彦说道:“这件事大哥同我说过,他还说黛山名医陈老先生的徒弟傅昭也和你有一样的论断。”

“若是人为,那就必定有一个渠道才是。后来我想了许久,包括我在内的最早的那批患者之间究竟有何共同之处。结果还真让我想到了。”阿柔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们是最早被收容进难民所的人,是最早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也是接受了节度使送来的救济粮的人。”

“节度使?你说如今这一任的连远道节度使,谢阳?”

“没错,正是谢阳,此人可是威北将军林予哲一手提拔上任的。”阿柔神情凝重,“二哥,定州的疫病不是天灾,是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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