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七观察了祁连一顿饭的时间,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她们家里,一向只有她是那个挑食的,哥哥是无肉不欢,但如果没有,也就那么回事。
而且她数的清楚,哥哥这顿饭下来,说了五个“好吃”,四个“真好吃”,问了两遍“七七这是你做的?怎么这么好吃?你到底加了什么?”另外,他将碗里东西吃得很干净,到最后几乎可以用“舔干净”来形容了。吃完了,还眼巴巴瞅着她,祁七一心软,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祁连就欢呼了一声。
可是,等他吃饱了以后,祁七就又收获了那个正常的哥哥。
“哥,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你洗碗怎么样?”
祁连:“那得看你做什么。”
“红烧肉,吃不吃?”
祁连嗤之以鼻,嘲笑她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自己变身了神厨。他也不是没吃过红烧肉,有一回跟爸爸去城里的饭馆,就有一道红烧肉,祁连没好意思多吃,就吃了两块肉,从此就惦记上了。祁连爱吃肉,可家里做来做去,就是大锅炖,那次的红烧肉其实是颠覆了他的三观的。
听着祁连那些嘲笑的话,祁七特别想把刚才那个萌哒哒的哥哥拽回来。
“你要是做的好吃,我以后可以洗碗。”祁连狂拽帅气吊炸天地甩下这样一句话,施施然走掉了。
祁七看着他若有所思。
正想着,那边妈妈开了电视,调了几个台,祁七就听到了特别熟悉的片头曲:还珠格格?
她略愣了下,还珠格格是99年上映的?怎么记得应该早几年呢?
王慧敏往电视上拍了一巴掌,刷拉刷拉的响声暂且没了。
祁七:……
妈妈刚才那个动作,似乎很酷啊。而且一瞬间,她似乎觉得电视要被砸裂了似的。
带着疑问,祁七凑过去查看下家里那台老彩电。王慧敏见信号依然不行,出去转动天线。农村的电视天线,是那种以一个立杆撑在半空中的支架,转动时,接收器的朝向就有所变化,等转对了位置,信号就能变好。如果想看别的台,就必须要再次出去转动。
即便是如此,也只能收到附近十八线小城市的地方台。超级女生火起来,正是她重新回到学校准备参加高考的时候,听到同宿舍的同学不肯复习功课,只想着怎么样请假回家去看,可她是没看过的,她家里电视收不到。
祁七盯着妈妈的手看,王慧敏被她看的不自在了,拍了她一下:“看什么呢?”
“妈,你手不疼?”
电视的直角,也是挺硬的,足以让人疼上半天了吧。
“不疼,就轻轻拍了下。”
呵呵。
祁七嘴角抽动了下。骗谁呢?她刚才可是看到了的,电视的直角它不直了,它出现了一个凹痕。
难怪电视被吓得立刻不刺啦刺啦响了呢。就是教训熊孩子,那一下也够了。
电视里播放的正是紫薇被容嬷嬷严刑逼供的那一集,王慧敏在一侧看得眼泪涟涟,直呼可怜。祁七安慰了她几句,仔细观察她,又看不出来有什么霸气的地方。
她的妈妈,分明是温柔可亲的。
压下心底的疑惑,祁七拿了卷纸,有必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了。她穿过院子,走到位于角落的小间。
以前有小学同学说过一个谜语,大意是: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上面没有顶,下面没有床,冬天不保暖,四季常有风。
谜底是:茅厕。
这大概也只有见识过农村厕所的,才能明白了。但她家这个厕所,也跟这个谜题说得不一样。
她家厕所有顶,也不是那种只是随意圈了个不封口的圈,下雨拉肚子还要打伞的厕所。
不透风,不日晒雨淋,但是,很臭。
在夏天,还有苍蝇蚊子围着人嗡嗡嗡,一不小心就会落到屁股上,跟你留个湿乎乎的脚印。
祁七捏着鼻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她有点怀念抽水马桶了。
农村的夜晚,跟城市很不一样。因为没有多少灯光,天空显得很深邃,看得久了,感觉会被它吸进去一般。星星也很多,一闪一闪的,叫人忍不住想去追寻那颗最亮的。
小时候,爸妈曾跟她讲过,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对应一个人,当天上最亮的那颗突然消失时,就代表着一位伟人故去。这个话她记了一辈子,每次看星星时,就会忍不住去想,哪一颗是她自己。
她站这个位置,可以将整座房子收至眼底。
她家的正房,是一排五个大间,中间是客厅,往西去,是祁七和祁连的屋子,往东去,是爸妈的屋子以及厨房。五间房间串联在一起,有对外开的三个门,依次在于厨房、客厅和最边上哥哥屋子,说白了,就是单号有门,双号有窗。中间客厅是双扇的大门,两扇门都是可折叠的,略带着几分古典特色。而两侧的门,则是单扇的小门。这样的对称布局,是建造宅院的基本纲领,在北方的住宅中很常见。祁连那屋的门很少走,他回他的屋子,是直接从祁七那里穿过。大家都并没有什么所谓少女闺房的意思,甚至两人的房间之间也并没有门,而是以布制门帘隔开。
祁七站在院子里,就知道每个房间的布局。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但其实都还藏在心底。包括这个家,包括家里的人。
今天没有月亮,夜晚的天空深邃,仿佛是小孩的膀胱。
然而天空可以无穷尽,膀胱却等不及。
王慧敏隔着帘子看见她在外头站了太久,好心提醒:“七七,你站在外头喂蚊子呢?”
祁七往胳膊上一拍,拍出一手血。她把蚊子带蚊子血擦了擦,“做点公益啊。”
她捏着鼻子,推开了厕所那扇门。果然如她所料,这个不到五平米的长条小间,并没有多少内涵,只有中间一个巨大的大坑,上面很贴心地用木板和砖做好了站立的地方,使它不是一个单纯的大坑上搭上两块板,而是近似于蹲便池的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又有磨好的一层洋灰,若是忽略了气味儿,这间厕所在农村里可算得上兼具了实用与审美的存在。
不得不说,祁增裕的确有些想法,连个厕所都修的跟别家不一样。
叹了口气,祁七的审美先糊了曾特殊气味儿。她挥着纸卷赶了会儿苍蝇,才把纸夹在胳肢窝,脱了裤子蹲下,开始给自己布置第三个任务。
或许,这个任务才是最紧要的,那就是:改变居住环境。
她这实在是由奢入俭难了,吃惯了清粥小菜,忽然上了油腻腻的猪蹄,她的胃肯定是受不住了。
祁七忽而发现有些异常,她低下头,看到快爬到鞋面上的白乎乎的软体组织的小东西,头皮一紧,瞬间觉得还是快点想到办法说服父母。
她赶紧速战速决,做到医学上建议的大便时间要短。
她出来的时候,脚下还有点虚,心说人怎么可以这般
哥哥还在看电视,看到她,就说了句:“你今天战斗力不行啊,才只呆了十分钟。”
电视里传出熟悉的咆哮体,祁七对古老的神剧没有多少兴趣,她回到自己屋子,躺倒在了床上。
说是自己的房间,其实跟城市里那种真正有自己房间的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屋子里有一套组合柜,是这个年代特别流行的那种,一套四个立柜,顶上放有顶箱。这套柜子并不能算是她的,而是全家人共用的。只不过没有旁的地方可以摆,就摆在她这里了。
她这间屋还算好的,只是摆了全家人的衣柜。祁连那间就可怜了,因为在一排屋子的最末,距离炉灶和暖气炉子的屋最远,平时就被当成放需要储藏的东西的地方,到了冬天收获大白菜,则不会太冷上冻,也不会太暖腐坏,就是天然的储备区,于是时常弥散着神秘的气息。
祁七忽然想看看柜子里装了什么。她次序打开衣柜,确定只有半个柜子和两个抽屉属于她。其他地方,全部放着家庭用品:包括不到季节的被褥,父母的衣物之类。甚至在可挂衣服的那一栏,只挂着爸爸的几身西服和两件风衣。这个时候,农村不兴使用衣架,晾衣服都是往绳子上一搭了事,也没有什么怕压的娇贵服装,祁增裕的西服和风衣能看得出来不是地摊货。她随手翻了翻,居然还有件皮大衣,高贵地挂在不值钱的衣柜里。
她淡定地将这扇门关上,目光落在最后一扇柜门上。
鼓了鼓勇气。
叫她忐忑的,并不是那里面装了什么,而是那个柜子里侧,镶嵌着一面镜子,可以照全身的镜子。
没看到时,她还可以通过不脑补的方式,以为自己还是未来那个成熟内敛有几分风采的女人。可她心里清楚得很,在十多岁的这个时候,她矮胖黑,留着难看的短发,将本来漂亮的瓜子脸修饰成了大饼脸。这些也都还好,最奇葩的,应是她的穿衣风格,那是自小就品味比较奇特的。加上从父亲那日益受到的熏陶,总喜欢让自己往男孩子上靠拢,被认为这样“显得精神”,于是通常虎虎生风,假意豪迈,将自己整的不男不女,那时候没有“中性”这样时髦的词,于是总会被说成是“假小子”。祁七偶尔仔细咂摸这三个字时,时常会想怎么不把那个“假”字丢开呢?
祁七闭了闭眼,拉开了柜子。
屋里的灯光并不昏暗,是那种老式的长条灯管,照亮一间20平的屋子很没有问题。她这样一开,本以为会看到自己,结果只看到了一面黄色的柜门。
祁七愣了下,才发觉自己是开错边了。
她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矫情。谁小时候不是个黄毛丫头呢?
拉开旁边的柜子,露出镜子。
镜子里的人,皮肤发黄,头发倒是挺好,顺滑亮泽,可惜剪的过短,露出两条粗眉毛,配上不那么精致的眉眼,像个假小子。祁七记得自己保持这样的假小子形象一直到了大学,有次要交个照片,是朱景龙负责的工作,他拿着一叠照片去教室里,跟班里男生开玩笑:你们班还有这么个小帅哥吗?我怎么没见过?
祁七望着镜子里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想起那个家伙。她不认为这是什么好的回忆,于是挠挠头,本来又短又乱的头发就横七竖八的了。
修一修吧,修完了,把抛弃的,都抛弃掉。
她这么想着,决定上手修。但家里没有修眉的工具,只能找到剪子和铅笔刀,祁七也就那么将就着用了,幸好没有手残剪错了,倒也算可以看。
等捣鼓完了,扭头就瞧见一个人影子压了过来,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人影子虽长,却没有压迫力——太瘦。
祁连问道:“看你折腾什么,还不睡觉?”盯着祁七的脸瞅了半天,疑惑地有问,“你到底干了什么?”
祁七对着镜子看了看,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直男眼神不好。
她镇定地把剪子和刀子收好,伸手在眉毛上拍了两下,“跟你有关系吗?”
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