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
“我是队长，我应该是有这样的权利吧。”
的确如此，要是灰栎想让季日升进来，苏无罔也没办法阻拦，除非是自己离开。
“当然是队长说了算的。”
苏无罔没有继续搭理两人，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灰栎见苏无罔没搭理自己，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们父子两个怎么看也没有什么大矛盾，要是能够重归于好对苏无罔来说也是好事。
“多谢队长。”
季日升这边谢过了灰栎，么。得来全不费工夫，季日升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加入了灰海之子的队伍。
“看来灰小子很欣赏你养父嘛，为了他连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都能接受。”
“老东西还是闭上你的嘴吧，要是让这里的人觉察到你的存在，我可保不住你剩下的这点残魂。”
“小崽子真是不懂得敬老，你在这个队伍里一定会吃苦头的。”
“那我就要看看他们的实力了，要想对付我可不是能打就行。”
灵方使这下子也说不出话了，他知道季日升这小子也就占占嘴上便宜，平时行事还是比较谨慎的，只是太年轻了没有什么阅历，灵方使还是希望他能在灰栎或者苏无罔那里得到点教训。
“你就是苏无罔？”
苏无罔睁开眼睛，眼前是之前那个和灰栎谈话的男人。
“正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前辈罢了。祝我们旅行愉快。”
旅行愉快？灰栎又招了新人了？
“合作愉快。”
那人说完就离开了，应该是去找其他几个人了，苏无罔随后也是再次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间居然陷入了沉睡。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大火，可是苏无罔却不觉得其恐怖，反而是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面对火焰仿佛就是在面对自己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他又在看着火了。”
“切～他一个傻子能看明白什么，他能理解咱们的宏愿吗？”
“正是因为他不理解，所以他才要成为刀的载体。他的天赋的确是一流的，虽然不识字，但是看过的刀法轻松就能复现出来，甚至连其中的精妙之处也是很快就能领悟，甚至比原主做的还要好。”
“正是如此，我才要选择他作为刀的载体。流浪至此的孩子，热衷于火焰熔炉而非生命的孩子，简直就是熔炉母神的恩赐。”
“礼赞，熔炉母神。”
“族长，是不是该让他回去了，今天看的已经够久了。”
“让他离开吧。”
紧接着，一只粗糙的手拉住了苏无罔的手，被强硬地扯离了火焰，这时苏无罔才看清那火焰燃烧在熔炉之中。
“今天他就交给你了。”
“又轮到我们家了？”
“是呀，时间过的真快，上一次到你们家还是两年前吧，两年一轮，到现在已经是六年了，他也已经六岁了。”
在被扯离熔炉的时候，苏无罔还会用力反抗那只手，现在听着其他人谈论自己的苏无罔则是没有任何心思，眼神也没落在任何地方，苏无罔在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眼里的火焰，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眼里留下了残影。
“你们家都交完血了吗？”
“交完了，还差多少家？”
“没差多少了，就是还有几家在犹豫，族长现在有些担心拖延刀的成型时间，熔炉可是不等人的。”
“难不成最后要因为那几家放弃锻刀吗？”
“现在还不清楚呢，反正目前来说是分成了两派，一边是说他们要是不愿意的话不如干脆就把他们几个放弃吧，另一边则是说用强的。”
“用强的不好吧，我听说那里面可是有族长的亲弟弟，另外的那几位也是技艺精湛的工匠，我听说他们最开始好像还挺支持宏愿的。”
“都不过是些胆小鬼罢了，族长提出宏愿的时候一个个拍马屁表示支持，现在要他们交出血的时候又开始害怕，一个个当缩头乌龟。要我说，用他们的血我都怕脏了刀。”
“好了好了，消消气，族长总有办法让他们几个同意的。”
“嗯，族长总有办法。我先走了。”
“常来我家吃呀，你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给你做口热乎的。”
苏无罔透过火焰的虚像看到了离开那人的背影：一瘸一拐的腿，挺直的背，黝黑的皮肤，和仿佛永远都不会低下的头颅。这就是这里的居民，犹如从熔炉中诞生，在这座镇子里锻打出来的刀剑一样，那么坚强，那么倔强，那么可悲。
“那来吃点东西吧，你肯定只顾着看熔炉没去吃饭。家里的，给小家伙做的吃的。”
里面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透过火焰的虚像，那女人也是一样，黝黑的皮肤，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嘴里露出黄黄的牙齿。这家夫妻没有孩子，他们很喜欢这个镇子共同扶养的孩子，可是对于苏无罔而言，他们都生活在火焰的另一端。
火焰阻隔了苏无罔和镇子里的其他人，苏无罔能明白这个镇子里的人在为什么而狂热，那是一个宏愿，世世代代做着工匠业务的镇民们，终于有一个机会创造真正的神迹，直接与他们信奉的神明接触。可是这一切与苏无罔没有任何关系，正如镇民们的设想，神迹诞生之后才与苏无罔有关，那是被神所渴望的，而镇民们渴望的只有神迹诞生的那一瞬。
夜晚总是伴随着火焰，火焰似在舞动，一团团火焰排列成一条条长蛇，在镇子里游动，随后找到了他们的猎物，众火蛇扑向猎物，可是猎物马上就要逃脱控制，火蛇化作火焰巨口慢慢逼近猎物，而现在猎物离开的阻碍只剩下苏无罔一人。
“放我们离开，你根本不关心这里的人才对。”
“没有人能离开这里，这是母神的神谕。”
“我已经为这座镇子工作够久了，我压根就不欠母神的。”
“这无关亏欠，这只是母神的意志罢了，你被留在了这里。”
“你！”
“算了，我来吧。”
苏无罔看了看上前的人，那是族长的弟弟，苏无罔知道他能言善辩，自然也就好奇他会说什么，苏无罔也自知自己绝非无懈可击之人，那么自己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呢？
“拦下我们是母神的意志？”
“正是如此。”
“那你的意志呢？”
“我遵从于母神的意志。”
“据我所知，你是人，诞生于人体内，绝非熔炉，既然如此，你为何如此遵从于母神的意志？”
“我是人？”
“正是如此。”
“那我为什么无法看清你们，也不能理解你们的想法。”
“人与人之间就是不能互相理解的，也无法完全地看清一个人。你对镇民的态度，与我们对镇民的态度并没有两样，镇民对你的行为，与对我们的行为也没有两样。这就是人，你，我，其他的镇民，我们都是人，我们不该为神而痴迷，而是为痴迷而献出生命。”
“我是人吗？”
苏无罔丢下了手里的刀，而选择握紧了手，那双手与镇民的相差甚远，它不粗糙，相反它十分稚嫩，也十分白皙。可是他又将手靠近了胸膛，心脏在里面跳动，和其他的镇民一模一样，也和熔炉里的火焰一模一样。
火焰巨口没能品尝到猎物，它自然是衔起了苏无罔，要问他的罪。
“你放跑了罪人，怎么回事？”
“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叛徒！”
“你根本就不配承接宏愿，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声音原来越响，越来越整齐。镇民们举着火把慢慢靠近苏无罔，可是苏无罔没能从来势汹汹的镇民那里感受到任何恶意，熊熊燃烧的火把则带给他很大的安全感。
“够了！私放罪犯的事由我亲自来审，夜深了，大家都去休息吧，今天晚上辛苦大家了。”
族长的话成功安抚了镇民，火焰一下子四散开来，随后又一簇簇地熄灭。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是人吗？”
“我不清楚，你是母神送来的孩子，可能是人，也可能不是。”
“这样呀……我果然是被骗了。”
“你……好好休息吧，没了他们几个也是好事，刀这几天就要锻成了。好好休息，马上就结束了。”
苏无罔点了点头，慢慢起身朝着族长走了过去，族长让他住进了自己弟弟的房间里。
“你在疑惑什么？”
“已经无所谓了，马上就结束了，这并不是一个问题。”
“那好吧，虽然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起过，但是你也是我的孩子。”
“晚安，母亲。”
苏无罔像往常一样醒来，可是直觉告诉他今天并不是一个平常的一天。收拾好衣服慢慢走出了房间，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桌子上留着给苏无罔的早饭，还是温热的，族长很清楚苏无罔会在这个时间点醒来，这是他之前练功留下来的习惯。
走上大街，两边的屋子都静悄悄的，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着炊烟，周围更有几户人家早早地引起了炉火，却听不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也听不见火焰燃烧的声音。
此行的目标是全镇最大的熔炉，也是苏无罔平日里观看火焰的地方。它是熔炉母神的祭祀场所，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平时也不会有人真的用它来熔炼金属。而此时它的前面正跪着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一把刀。
慢慢地靠近，苏无罔听见了中年男人哭泣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怨恨，仿佛懊悔，仿佛倾诉；他手里的刀也在发出鸣声，激烈的，仿佛渴望，仿佛愤怒，仿佛争吵。
“你来了，拿走它吧，我们不需要他了。”
“你没有把血加进去吗？”
“没有，我也留了一份私心，想亲眼看看它出生的样子。”
“怎么样？”
“它是熔炉的孩子，它不是我们的孩子，人不是熔炉的孩子，你不是熔炉的孩子……”
中年男人想疯了一样重复着这些话，第一遍的苏无罔听的最清晰，接下来男人说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好，直至最后，男人再也不能忍受熔炉的折磨，用那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失败了。”
“怎么回事？”
“不完整。”
“要我做什么？”
“将祂补充完整，祂才能真正的降生。”
“那好吧，母亲。”
苏无罔去捡起了那把刀，在触碰到刀的一瞬间，苏无罔立刻明白了何为不完整，又怎么去补充完整。
“去把那四个叛徒的灵魂找回来，锻匠镇的灵魂，必须待在一起。”
在重新获得使命的那一刻，苏无罔眼里的火焰虚像从眼中逃离。火焰包围了锻匠镇，而苏无罔的视野也变得澄清，苏无罔终于在刀的倒影里见到了自己的脸：那是年幼的灾星。与长大后的他有诸多不同，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仿佛曾经燃烧着烈火的眼眸。
从宴会中惊醒的苏无罔立刻看向周围，此时灰栎、林忘尘、楚瑗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怎么了？”
“怎么了！？苏先生，你可是在宴会上睡着了，还问我们怎么了，我们要是不来叫你，你是不是要在这里睡一晚上了？”
还沉浸在刚才的梦，苏无罔也没能反应过来楚瑗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看起来十分滑稽。
见苏无罔少见地出丑，林忘尘也是心情大好，准备借此机会逗逗他。
“看来是无罔昨天晚上修炼地太刻苦了，今天才这么累吧。晚上来我房间，我要试试你的修为有没有增长。”
渐渐意识到现在才是身处现实的苏无罔对林忘尘摆了摆手，说到：“我晚上还有还有正经事，今天是陪不了你了。”
“该离开了，你看看这里的宾客都走了好多了，你晚上还有事，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天黑我再让忘尘去叫你。”
苏无罔现在脑子里有着乱七八糟的信息要分析，哪里还有心情睡觉。
“算了吧，我觉得我是睡不着了。不过先回去吧，也确实没必要在这里待着了。”
四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待夜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