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一有个极宝贝的编织玩偶,一直藏在一只她妈妈给她做的小木匣里。
那是她还没有送出去的,给一个帮助了她们的姐姐的。
可有天不知怎么的,那小木匣不见了。
找不到木匣,柳云一不想回去,可不晓得它究竟丢在哪里了,她沿着自己走过的路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始终没找到。
她蹲在街边大哭起来。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大家都好忙。12区大变样了,大家都好忙。
没有人会像以前一样看到她流眼泪就心疼,没有人会再关心她。
妈妈离开了,她没哭;阿淼姐姐不见了,她没哭;无遥巷的人们都走了,她也没哭。
难民管理署的人觉得她是小孩子,当着她的面说她以后就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了,还奚落她,按着她的头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刚才被炸死啦!
那个时候,她还是没哭。
他们都当她是小孩子,是柔弱的女孩儿,所以她就该哭,该流泪,该满足他们恶心的破坏欲。但是她知道,就算她年纪小,就算她现在看着瘦弱,她也一样能保护自己,能坚强。
所以她装作无知,像什么都听不懂一样,拿着她该分得的那份物资急匆匆跑了。
可是她现在真的很难过。
那只小猫她做了很久,做坏了好几次。
小木匣很漂亮,是妈妈亲手做的,上面还雕刻了一些花纹。
她就是在这时,遇到了两个奇怪的姐姐。
“哎!祁……夏祈,这儿有个小孩儿!”
“我看见了。”
“不是,她在哭。”
“……我看见了。”
“你?你以前不是总喜欢安慰小孩儿吗?”
“不记得了。你不是最讨厌小孩儿了吗。”
议论声在柳云一身边响起,但她不想管。
她已经听了太多人的议论,跟他们相比,这两个人的话已经不算什么了。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是那个先开口的人,她的声音很亮,却不尖锐;听上去好像刻意夹起了嗓子,想要自己的声音温柔点。
但她听得出来,好凶。
很像这里刚开始打架的时候,一个军官讲话的腔调。
他说,投降就能活,中枢政府会救济你们。
但还是有很多人死了。
“她怎么越哭越厉害……”
“……”
“小孩儿,这里很危险。就算没有家可以回了,想活下去,也不能待在这里。”
怎么这样。
她讲话怎么比刚才那个人还凶,她怎么能这么轻松得说没有家了……
柳云一哭得一抽一抽得,她抬起头,朦胧看见眼前站着两个个子很高的女人,一个是黑色的,一个是浅棕色的。
浅棕色的女人正在碎碎念:“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你这样会伤害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你知道吗?你应该跟我……”
那个黑色的女人只是垂着头。
眼泪都攒在眼眶里,柳云一站起来,学着江淼的样子,卯足了力气挥拳砸她。
“呜呜呜呜,你,你才没有家了呢!你凭什么这么说!坏人……坏人!”
柳云一不记得最后究竟是她打累了还是怎么回事,总之,黑色的女人什么都没说,只沉默着看她。
她好不容易擦干眼泪抬起头,看到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奇怪的表情。就像以前妈妈总是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以后一定送她去更好的地方生活时的那种表情。
她们大眼对小眼很久,久到穿浅棕色风衣的短发女人开始四下张望,这时,黑色的女人好像转身小声说了什么。
短发女人点头后,黑色的女人再次垂下头看她。
这是柳云一第一次看到夏祈笑,还是那样奇怪的笑容,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找到点什么东西支撑她轻轻扬起嘴角。
“你说的对,我们都没有家了。所以,你要跟我们走吗?”
她这下明白了。
原来这样的表情叫悲伤。
后来夏祈姐姐和钱溪姐姐帮她找到了木匣和小猫。
是因为她总是很珍惜得护着那木匣,被不愿意参与重建工程的流民看到,他以为这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把它偷走了。
他想等找到安全的栖身之所之后再打开木匣,却提前被她们找到了。
木匣和小猫都好好的,夏祈和钱溪帮她找到了能生活的地方。
柳云一把这件事记在了她的本子里。
抬头一行写着:22年6月4日晴
还画上了一只咧着嘴的小猫。
——
李最近有点想发疯。
他的赌注下对了,姜瑜笙甚至连大选都没撑到,就这样黯然下台了。
据说指控他的罪状堆满了审判长大人的书桌。
可他又好像一败涂地。
他已经超过三个月联系不上夏星眠和江鎏了,这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老头关出了精神病,她俩连同她们筹谋的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可他为了方便沟通搭建的加密网络还在,他中二病发作给她们取的假名都还能看到。
或许一切都应该往好的方面去想,比如外面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她们的通缉令,现在没有消息说不定是最好的消息。
可他说服不了自己。
他帮她们持续观测着关于上层区,中层区的动向,可那样一场大规模的围猎,他却毫不知情。
李相信自己的判断,在看人这方面,他几乎从没错过。
所以他对夏星眠和江鎏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相信她们不是会做损人不利己事情的人,更相信她们不会一声不吭,甚至毫无准备地暴起对中枢议会发难。
这是在侮辱她们所有人的智商。
大规模反政府组织的存在几乎是星系尽人皆知的事,可这个组织的规模具体有多大,李也不知道。
或许除了江鎏,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是对她们的一种保护,在发生了巨大的变故的情况下,至少保护身处其中但牵涉不深的人的安全。
但是这次的通缉令人数多到触目惊心。
虽然现在保留下来的只有对主犯江鎏和协同作案的夏星眠的通缉,可李尝试查看过完整版的名单。
甚至连李都不知道其他那些人,她们究竟真的是从犯,还是议会为了敲山震虎随便加上的,或者说,是新任议长的敌人。
里面甚至有很多孩子。
只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新任议长对年纪不超过20岁的从犯既往不咎,只是收容教育。
“人道主义”。
李见过新任议长。
他们是旧相识了。
卡尔·唐斯。
太幽默了。
李现在觉得,只要想到卡尔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他就会感到不寒而栗。
——
安果本来正常到无聊的生活最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具体表现为14区的政府工作人员大换血,整个14区现在面临重建等一系列工作,而她不知道为什么,被指名升为了14区执法局代理局长。
这里死了很多人。
一夜之间。
安果歪着头看着窗外,她家门口本来有一片野生生长的小树林,现在,在临时重建管理组的要求下,那片树林被完全砍倒了。据说,新任议长卡尔通过了14区主城区的新城区规划,批款要在那里建一座小公园。
安果从小在14区长大,后来离开了这里去到12区的第十二中央学校读书。
她还没亲眼见过公园。
想来大概会跟影片里一样漂亮?
现在大概是要好起来了,新任议长终于重视起下层区来,许诺说会给下层区人民她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大概要好起来了。
她难以遏制得想到军部航舰到来的那天,保护过她的那些人。
政府说她们是叛徒,是毒瘤,是她们妄图破坏星系的和平,脱离中枢政府的保护。
可她什么也不知道。在第一军区大军压境的前一天,她还像往常一样巡逻。
她没看到过所谓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她看到的还是流浪者们为一口救命的剩饭拼命。
中枢政府从没有保护过她们,中枢政府只是屠杀。
在这场屠杀中,只有所谓的星系败类在保护手无寸铁的平民。
到底谁是叛徒?谁是毒瘤?
安果不知道。
天又快亮了,可安果睡不着。她一闭眼,就看到血海一片。
会好起来的吧。
她想起来了次长女士。
想起来那次她被人刺杀,命悬一线时,言衿出现了,她对她说,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
“既然是重要的政治问题,有必要跟她一个小小的执法局南区分局小队长说这么清楚吗?”
安果还是不懂。
但她知道了,原来一直陪伴她的小狗是言衿送来的。
苹果最近也很不高兴。
她轻轻走到苹果的小窝旁,它睡着了。
它还能等到它的主人吗?
14区要变好了,她该高兴才对。
可言衿邀请她一起调查贩毒一案时的样子她还记得。
查出幕后主使时的激动她还记得。
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和其他很多文件一样,成为了控告姜瑜笙的证据。
是了,她还记得那个漂亮姐姐看着她们找到的账本皱着眉的样子。
现在她知道了,那个姐姐叫夏星眠,也是个通缉犯。
天要亮了。
安果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
改名换姓,四处逃亡,这一套流程方乐云很熟。
只是没想到,这次她不是一个人玩这场逃杀“游戏”。
林霖,陈晨,江淼,文言。
挺好的。
无形之中被发现的风险一下子提升了四倍。
“我说……你们觉不觉得我们的行动有战略性的问题?”
她窝在湿冷的房间的角落,手里拎着一罐汽水,半撑着脑袋问。
听到这话,房间里的其他几个人都转过头来看她。
“我是说,最会躲的那位没在啊,”她努力维持毫不在意吊儿郎当的样子,“陈晨,你老实说,江鎏哪儿去了?你肯定知道。”
坐在窗边的陈晨把头又转回去了。
方乐云觉得,现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段时间,陈晨变得大不一样。
她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坐在窗边盯着窗外来来去去的飞鸟。
房间里又陷入了和刚才一样的静默。
“我不知道。江鎏,夏星眠……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