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言衿不需要像找安果那样麻烦,祁安知道,只要去政府大楼就可以——但是政府大楼在市中心,从南区到市中心,无疑会路过位于东区的娱乐街。
祁安现在就站在这条十字路口。
直走是直接去市中心,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右转是回到东区,现在回去其实并无太大意义,但教授在那里。
从实用主义角度来说,当然没有任何考虑的必要。
时间很晚了,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只有祁安孤零零一个人乘月而立,扁舟般摇摆不定。
也就因为这原地的片刻踟蹰,祁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虽然她在14区只待了寥寥数日,但已经基本习惯了这里的混乱无序,或者说,如果这里的人们突然开始“遵纪守法”,那大概会是最离奇的景象。
而这种情形现在正在她眼前上演。
身边赶夜路的人虽然还是一样多,但他们不再像往常那样沿街争抢,随处可见的打架斗殴现象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好像突然达成了某种共识,只低头默默赶路。
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祁安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但人满为患的街道上近乎死寂,她不禁感到一种异样的恐惧。
这些人究竟是因为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所以才像幽灵一样一言不发,还是说他们……
曾经看过的一些恐怖片的片段一帧一帧在她眼前回放,这个时候祁安才明白原来在荧幕上见到的画面和亲眼所见所闻的感受天差地别。她这是第一次痛恨自己优秀的记忆力。
祁安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难以动弹。
她的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正争锋相对——一个提醒她这里很不对劲,可能有危险,应该赶紧像路上的其他人一样离开这里;而另一个则站在原地跳脚,催促她去找寻造成这种异状的罪魁祸首。
未知会放大人心中的恐惧,而恐惧让祁安丧失了一些她往常敏锐的判断力。有人正悄悄靠近她,可她却对此无知无觉。
“是谁?唔!”
从祁安离开,已经过了很久。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夏星眠终于体力不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先是见到了她的母亲,夏玉白,那个曾经桃李满星系的生命科学研究教授。夏星眠看到母亲教年幼的自己在家里的阁楼上用天文望远镜观测流星,她的眼睛里光彩熠熠。她温柔握住夏星眠的手,一点点帮助小小的自己调试那架复杂的仪器。
而37岁的夏星眠远远站在她们的身后。
她听到自己惊喜得对母亲说自己看到了很多漂亮的星星,也听到母亲用柔和的声音告诉年幼的她“小眠,说不定流星会实现你的愿望哦。因为你就是星星送给妈妈的礼物。”。
紧接着画面一转,她看到了涅戈星上的孤儿院,看到了十三四岁的自己和江鎏,姜瑜堇。大概是正处在青春期,少年人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手里握着朋友们送给自己的礼物,她表面上装作漫不经心,实际上却不住得抱紧那个看上去十分“廉价”的礼物盒。
“夏星眠,你很喜欢我们的礼物是不是!”
“我才没,姜瑜堇你真幼稚,谁会喜欢幼稚鬼送的礼物!”
“星眠,你不喜欢吗……对不起,我……”
“喂江鎏!你为什么道歉啊?那个,骗你的,其实我,我很喜欢。”
画面的角落中跑出来了一只小猫。
她们都喜欢小动物,平时偷溜出孤儿院后总是会在她们自己搭建的猫屋边喂那些无家可归的小精灵。其中有一只小猫对她们来说最特别。
尾巴。
她们第一次见到这只小土猫时它正在流血。可它自己好像对此浑然不觉,还在路边的小树丛里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以巴!以巴你在哪?”
“它在这里!”
“小猫,快来呀,今天有牛奶喝。”
后来,祁安也出现了。
她蹲在自己的花园里,像条小狗一样抻着脑袋轻嗅玫瑰的味道;看到穿着白大褂的自己向她走去,她就兴奋得站起来冲自己笑。
“教授!您好吗?”
“祁安,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在闻花香,教授,我喜欢玫瑰花。”
“是吗?”
“是呀,它闻起来跟您身上的味道好像!”
过往种种像是映在镜子上,美好的回忆在夏星眠眼前一幕幕浮现。如果一切都能停留在那里就好了,夏星眠仰着头,远远站在一边。正当她这么想着,镜面却被摔破了。有水流正涌向她,它们将她的双脚托起离开地面,夏星眠看到了新的画面。
她看到母亲缠绵病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是紧握自己的手,说“小眠,忘了这些吧,不要去怨恨任何人。”;她看到姜瑜堇笑着往自己家里的方向跑,边跑边向她们挥手道别,喊着“明天见!”,但转眼她就安安静静躺在了棺椁里;她看到段映文怨怼的眼神,看到研究院一些同事鄙夷的目光;她看到跑开后再也没有回来的尾巴,看到江鎏陈晨浑身是血得倒在污泥中,看到祁安含笑的双眼里溢满血泪……
她在原地茫然环顾,四下幽暗一片,看不清来路归途。她低下头,只看到海水和自己身上仍旧一尘不染的白大褂。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夏星眠听见了。很吵,但她不想醒来。
她无法醒来。
她只是放任自己安静躺在水流中。或许海水终将淹没她,届时她将获得她期待已久的自由。
“妈妈,星星没有实现我的愿望。”
“我希望爱我的人不受伤害,希望我们可以一直那样平静得生活下去。”
“星星没有实现我的愿望,她们跟我一样,睡着了。”
祁安此时正像苹果绕着自己的小窝踱步一样绕着夏星眠团团转。
“教授到底怎么了?我才离开了那么一会儿而已,江鎏你对教授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一直不醒?”
“我对她做了什么?呵,首先,你已经消失十几个小时了,要是你再不回来我都要报警了;其次,你为什么会带言衿那家伙到沉夜来;最后,夏星眠大教授这种大人物,你觉得我能对她做什么?”
护主的小狗通常是不能理智思考的。
“我的确离开的有点久了,但是我是为了帮你才去找言衿的!你看我离开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就拿教授来威胁我吗!”
江鎏被没脑子的祁安气得差点晕过去:“神经病啊你!我拿你威胁她倒还差不多。您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夏星眠只是发烧了!”
“那你为什么不治疗她!”
“他六舅的泡泡茶壶,你没看见已经在给她输液了吗?”
“我……”小狗眨眼,小狗无措,“哦,我看见了……”
陈晨的办公室本身是兼具保密与实用的——单向玻璃,加密暗门,在办公室里还有一个通向外界的暗道以及完备的医疗用品。可惜自从祁安来了,这里简直变成了菜市场。陈晨生无可恋得木着脸看着争吵着的祁安江鎏,她的旁边坐着一位大人物——14区次长言衿。
虽说是客人,言衿倒比陈晨更自然,她一进来就坐下了,甚至在询问过陈晨后,还自顾自开了一瓶红酒喝了起来。
那瓶红酒还有点贵的,也不知道次长大人一会儿付不付钱。
陈晨忍不住低头捂住脸。
好好好,现在言衿也知道我这里有个密室了。
天杀的祁安,我真想报警抓你!
“陈晨女士,”正当陈晨已经在构思要怎么报警的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言衿说话了,“看上去她们的友好协商告一段落了。”
“呃……次长大人说的对。”
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四人组,只是其中夏星眠的位置此时坐着言衿。
虽然次长大人是祁安带回来的,可是她此时却无心“正事”,满脑子只有昏迷不醒的夏星眠。
祁安不说话,江鎏陈晨自然也不说话——她们根本不知道祁安为什么把不知是敌是友的言衿带回来。
一片寂静中,言衿先开口了:“夏祈小姐,如果你实在担心夏教授,不如我再请几位医生过来?”
“啊?呃,不,江鎏说了,已经找这里最好的医生给教授检查过了。”言衿的话惊醒了浑浑噩噩的祁安,她拒绝了言衿的好意,按按自己的指骨,努力打起了精神。
“江鎏陈晨,我想,介绍就不必了,你们都已经认识了。这件事可能有点复杂,我长话短说。”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昨晚从安果那里出来之后,在中央广场附近遇到了言衿女士。她……袭击了我,然后好像救了我一命?”
听着祁安有点不确定的语气,江鎏皱起眉:“救了你?你确定吗?”
“大概确定……因为我昨晚遇到了4299号的交易现场。在中央广场那里,路上的大家都不做声,好像很害怕一样,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言衿女士突然出现,袭击了我,然后把我带到了她的车上。我在车上观察了一会儿,看到很多黑色衣服的人在运送什么货物。”
陈晨一愣:“什么?‘百鬼夜行’吗?不可能啊,今天凌晨不是4299号的交易日。”
言衿偏头看了陈晨一眼:“您好像很清楚拍卖场的事。”
“呵,还是没有您清楚,”江鎏冷笑一声,“怪不得今天凌晨三点半左右外面的人就全撤走了,次长大人,消息很灵通啊。”
“我总归要保证自己人的性命。”言衿只是耸耸肩,没有正面回答江鎏。
“总之,我看到了他们运送货物,”祁安打断火药味浓重的两人,“我还知道了一些,内情。这些事情可能言衿女士自己来讲比较好。”
“不,我来讲,恐怕江鎏女士不会相信。”言衿笑笑,对祁安做出“请”的手势。
“您倒是很……”
看着又要呛起来的两人,祁安头痛:“好,那我说。言衿女士自从发现总长先生吸毒之后就一直在追查到底是谁在贩毒。她前阵子抓住了几个小喽啰,但他们好像很畏惧的样子,什么都不愿意说,最后还自尽了。她之所以会在昨天救下我,也是因为她一直派人保护安果。”
说道这里,祁安忍不住又为自己昨天对言衿的恶意揣测感到抱歉,她轻叹一声:“我为我昨天对您的揣测和出言不逊感到很抱歉言衿女士,我并不知道您一直在保护她。”
“什么?”这次是陈晨忍不住了,“这不可能啊,那昨天林……昨天那个小姑娘为什么……”
“因为想要对她不利的不是言衿女士,而是贩毒的人,”祁安无奈得皱着眉,“安果她实在是太……热心肠了。大概一两个月以前,她在街边帮助了一个拾荒人,但是那个拾荒人其实是因为实在拿不出钱来买毒品所以去一个小窝点偷毒,才被人袭击了。14区因为各种原因,之前几乎没有人在这里贩毒,毕竟能拿得出余钱买的人凤毛麟角。安果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也就不清楚自己惹到了毒贩。”
“虽然她一无所知,但毕竟是因为她我才顺着抓住了些线索,所以,我派人去保护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言衿淡然补充。
听完这些,陈晨有些头大了,她转头想要征求江鎏的意见。
“所以呢?”江鎏看着祁安,“所以你刚才说的这些,跟把她带到这里来,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吗?”
“有的,江鎏女士,”言衿的眼睛一瞬不瞬得注视江鎏,“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为什么?是何原因让您产生了这样荒谬的想法?”
“因为我们都希望这里能够变好,不是吗?”
江鎏露出了她招牌的讽刺的笑:“您在开玩笑吗?我不得不说,这是我出生以来听过第三好笑的笑话。哦,第二个是在姜瑜笙的就职演说会上。现在看来,您比他也不遑多让啊。”
“是吗?”言衿摇摇头,“我想,您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
“误解吗?先前的事暂且不论,你对我们的隐瞒也撇开不谈,你在14区做次长这么多年,如果真的想做些什么,还需要等到现在吗?大的不谈,我倒要问问您,一年前的暴雨过后,救灾物资严重紧缺,您放任石泽联合议会诸位大人贪污巨额救灾款项,对平民的死活不管不问是为什么;7个月之前,议会勾结14区帮派组织发动了一场大规模有预谋的武装袭击,最终致使67人死亡713人重伤,而您甚至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