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见到她了,还是因为彼此的距离拉近了,陆寻光感觉梦里的齐佳雨,也变得和他亲密起来。
场景依旧是庭院廊下的树影,只是光线似乎暗淡了些。中间的矮桌不见了,陆寻光和她坐在一起,两个人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又因为她突然的靠近,衣服上传来几不可闻的摩擦声。
陆寻光垂下眼,而她正好抬头看。
他开始紧张,担心自己的呼吸会不会既沉重又滚烫,落在她脸上的时候,会不会让她觉得不适。
他迷迷糊糊地想,朋友坐这么近是正常的吗?
齐佳雨把头靠在他的手臂上,一只手掌张开,抚上了他的胸口。
那个瞬间心跳重重地蹦了一下,在变得迅速的心率里也显得很不同寻常。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地对视。
被风摇得沙沙的树声伴随着她一阵又一阵的抚摸,让羞赧涌入陆寻光的身体里,令他在本就燥热的夏夜升起了一股不知所起的烦闷。
他发现如果想要好受一点,可以盯着齐佳雨的眼睛看。
在持久的安静里,她终于说了话。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什么人?”
他神差鬼使地回答:“主人……”
*
陆寻光惊醒了。
可是即便睁开了眼睛,他也还是觉得自己在梦里。那个神差鬼使、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觉得自己疯得不轻,而后燃起羞耻的愤怒。
他有神经病吗?居然叫她主人。
还没想清楚,手就被舔了一下。
狗狗坐在床边摇着尾巴看他。
徐女士睡前把它领上楼,结果它居然钻进了陆寻光的房间里不肯出来,糯米在楼上过夜也是常有的事,陆寻光也就随它了。
他躺着盲撸了它一会儿,小狗教养很好,不会乱蹦上床。
但是他再也睡不着了。
出去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就能看见齐佳雨的窗。还亮着。陆寻光悠悠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深夜万籁俱静,连风都歇息,他看着半透明的窗帘出神,直到察觉到她的身影。
他很想问问齐佳雨,睡不着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但是又觉得突兀,好像这个时间找女孩子聊天,似乎不太合适。
烟雾笼入肺里产生一种短暂的冰凉,喉咙里溢满了薄荷的冷意,胸腔却浮现灼烧般的感觉,像她把手放上来时的热。
陆寻光稍微清醒了一点。
狗狗跟在他后面不断转圈,尾巴扫过他另一只垂下的手,使手腕和小臂处泛起细密的痒意。陆寻光垂眼看了它几秒,问:“你想出去玩?”
糯米中气十足地汪了一声。
“小朋友不能熬夜。”
它好像听不懂,不断地往陆寻光身上扑。
无奈,他给小狗套好了项圈带它出门。
走到齐佳雨家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
这栋建筑像一座高塔,冰冷坚硬,没有温度。此刻所有灯盏都已经熄灭,唯她的窗户似不熄的月亮,长久地挂在漆黑的天际,是一片寂暗里仅有的光芒。
这令他又想起她今晚吃饭时不经意露出的一点落寞。藏在迷茫和烦躁背后,或许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这缕微不足道的情绪,囫囵地继续饰演听话的孩子。
手里握着的绳索不断在拉扯,糯米恨不得像箭矢一样飞出去,打断了陆寻光的思考。
他不得不履行承诺带狗狗散步,夜晚的道路安静且空旷,绕了两圈,他故作严肃地说该回家了。
却不曾想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齐佳雨。
大概是入夜后温度降下来了,她套了件外套,帽子盖上去,压得刘海微低,遮掩住灵动的眉眼。
“这么巧。”她主动打招呼。
“你还没睡?”他问。
“睡不着。”
怕他提及,齐佳雨主动解释:“不是阿姨送的助眠药不好,是我在想你今天说的话。”
那真的巧了,他也是因为她今晚的所作所为辗转反侧。
陆寻光在心里想,嘴上却说:“想这么久?”
“对啊。”齐佳雨很坦诚,“感动到我了,好久不能平复。本来都要睡了,又爬起来画没画完的画。”
“哦。”他不动声色,“那画完了吗?”
“画完了,准备明天拿给你的。”
“哦。”
“哦什么哦。”她最见不得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娇样,自顾自地牵过他手里的狗绳,挟天子以令诸侯,“碰都碰到了,陪我走走吧。”
“你出来干什么?”
“想吃点东西。”
于是陆寻光人生第一次,在晚上十一点之后坐在便利店吃雪糕。
这雪糕还是齐佳雨请的,事实是他根本不想吃,但糯米一直刨冰箱,齐佳雨说:“再不买给它,孩子急得都快说人话了。”
“……”
两个人坐在窗边,一个在吃烤肠,一个在喂狗吃雪糕。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安静地相处,却意外地和谐。
齐佳雨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一直落在别处。
陆寻光没看她,在看干净到能反射的玻璃。
其实平时他就是这样与人相处的,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怎么开口。他总是沉浸在主观世界里,对外界的喧哗鲜少过问。如果四周的人吵闹,他便屏蔽掉一切。如果他们沉默,他也不会觉得冷淡。
因为他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我身上。
可是和齐佳雨在一起,却不同。
如果她说话,他会欣赏她的声音。如果她沉默,他也享受这份宁静。
看似和他人相处的方式没什么不同,可陆寻光知道,主体变了。
他的百分之一总是诱惑着他的百分之九十九向她投诚。
打破这片静谧的是她的手机铃声。
齐佳雨的手机就放在白色的桌面上,屏幕朝上,来电显示非常清晰地显示在陆寻光眼底。她看过去的时候,他也同步看到了备注。
盛陆川。
并不像是女生的名字。
下一秒,齐佳雨直接摁了接通,还点了免提,清脆的男声大大咧咧地说了句“喂?”,证实了陆寻光的猜测。
“找我干什么?”
齐佳雨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
即便现在已经是深夜,即便这是异性,她也不为这来电感到意外或是困扰。
陆寻光移开了视线,抽了两张纸巾去擦糯米来不及舔舐、溢到他手上的冰激凌溶液。
“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想提醒你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信息。齐佳雨,你的手机是个摆设啊?”
他的语气无比熟稔,也不用敬语,直呼其名,毫不客气。
看来是关系比较好的异性朋友。
陆寻光面无表情地想。
“我在画画呢,没看手机。你给我发了什么?”
“就是上次和你说的啊,周三的谢师宴,他们在群里讨论要不要送个礼物,又问是单独送还是分开送,都吵成一锅粥了……还有人来问我要不要送你礼物,我说不用了吧。”
同班同学啊。
陆寻光用擦手的纸给糯米擦嘴。
“凭什么不用?”
齐佳雨佯装愤怒,“送,必须送。”
那人气笑,“我拒都拒绝了,总不好反悔吧?要不然我补偿你行不行,等后天宴会结束,我陪齐大小姐亲自去挑,你买什么我都刷卡。”
“好吧,勉强原谅你了。”
盛陆川:“呸,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你记得看群消息啊,宴席定在……周三中午十一点半,你别忘了啊。”
“嗯。”
电话挂了。
她似出于礼貌般和自己同桌而坐的人解释了一句:“我朋友。”
没有回应。
齐佳雨的神游被这通电话打断,思绪散了大半,终于把注意力回归到现实。她看陆寻光从接电话起就一直弯着腰,她便也低头去看:“怎么了吗?”
糯米一直呜呜呜,似乎是不想擦嘴,然而事实是陆寻光都快把它的嘴筒子给洗一遍了。
他把纸巾揉成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淡淡道:“没什么。”
回去的时候小狗还是很兴奋,不是想往绿化带钻,就是铆足了劲想要冲刺,陆寻光不动声色地紧紧攥住绳索,防止它真的挣脱。
齐佳雨随口道:“它都不困的。”
“因为随时可以睡觉。”
“……”
她凑近了点,帽檐撞到他短袖的袖边,那么轻,她自己都没有注意。
“那你呢?你看起来也不困。”
“我刚睡醒。”
“……”
齐佳雨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回去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和他一起走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也不是那种敏感的人,会为冷场而感到尴尬。不然在和陆寻光第一次搭话的时候,她回去就一头撞死了。但是不知怎的,齐佳雨感觉他从便利店出来以后,就变得有点难相处。
于是她掏出手机,开始看微信消息。
先是把群里的聊天记录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回单独的消息。齐佳雨人缘好,班里除了双子星还有不少和她关系亲近的人,所以想买礼物祝贺她的不少。除了跑去问盛陆川的那个人,也有几个直接来问齐佳雨的。
齐佳雨统一说不用。
结果不知道盛陆川是怎么知道了,疯狂刷屏问她为什么别人不用就他要,消息弹窗一直往外冒,带着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在沉默的回程里格外突兀。
齐佳雨连忙摁了静音。
她偷偷瞥了眼陆寻光,对方果然看过来。
她一边飞速地回:“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别人和你能一样吗?”
陆寻光无意偷看别人的聊天内容,他发誓他只是被齐佳雨的炮轰似的消息提醒吸引了一点点好奇心,于是自然地瞅了一眼。
也只看到了她发的、置于对话框上方的那句话而已。
别人和你能一样吗?
哦。
陆寻光心想,原来在她这里,异性朋友是可以做到这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