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
瞿白子率先叫她,然后极含歉意地向她鞠了一躬。
“此次是我们疏忽大意,才导致了兽潮,在这里我向你和这位小兄弟赔个不是。”
百百假笑一下。
瞿白子继续道:“为表诚意,无极仙府会向每一位参加秘境的修士赔偿五十担上品灵石。遇害的人,额外再赔偿五十担上品灵石,若有亲属,无极仙府代为照顾,直至仙逝。而你们二位,则另加一百担极品灵石。”
这下百百是真笑了。
她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又觉得无极仙府上下串通一气,故而没多言,只是回:“长老客气了,但具体恐怕还要与我的掌门师叔谈一谈。”
“自然,那柳姑娘你好好休息。”
“谢谢长老。”
二人又客套地互相鞠躬后,百百离开瞿白子身边。
她与俞囚一前一后,走向人群。
人聚集的数量在慢慢减少,大多修士在听见瞿白子那番话后,跑回去禀告宗门了。
凡是参加过前一轮仙道大比的人,都可以报名后一轮的秘境试炼,无门槛,皆能参与。不过也有觉得希望渺茫、自愿放弃的。
而那些参加秘境的人,从五湖四海来,杂且数量庞大,每一个人都赔偿的话,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更何况还都是上品灵石!
无极仙府果真阔气。
这些人中,不乏有些小宗门的弟子。那五十担上品灵石,足以抵整个宗门一年的消耗。
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这下你开心,我开心,他们也开心了。
百百脸上的笑容根本压不下去。
“柳百百!”直到有人喊住她。
百百左顾右盼,终于在人群中看见谢弋和姬内并肩朝她走过来。她抬手,刚要过去打招呼。
“俞囚!”
下一秒,有人叫住了俞囚。
是个女声,很熟悉,似乎是穆寻?
但语气就不是很好了,像是压着怒气喊出来的。
俞囚和穆寻,她上辈子的小师弟和小师妹,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太合得来。
百百站在前面,都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不过奇怪的是,俞囚居然没有什么反应,很听话地走了。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等等,不会要闷声干大架吧。
百百忐忑缓慢回头——
下一秒,她的视线与另外三条交汇,它们分别来自俞囚、穆寻和应长南。
穆寻喊着俞囚,却盯着她。
应长南待在旁边,也盯着她。
俞囚向他们走去,还盯着她。
她迅速把头转回来。
——靠靠靠靠,这是在干什么??她欠他们钱了还是咋?!
三道视线灼热,像是要把她的背凭空烧得自燃起来,让她如芒在背。
眼前谢弋和姬内还在往这走,百百赶紧上去,一只手搂着一人肩膀,从他们中间走过,把两人带着转了半圈,转到了来时的方向。
谢弋被她搂着走了几米,才反应过来,问:“你干吗?”
“逃债。”
“什么鬼?”姬内也表达疑问。
“别管别管,走了走了,我们吃饭去。”
……
等柳百百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时,穆寻终于转头看向俞囚。
她刚要开口说话,下一秒,应长南一言不发地迈步离开。
穆寻也立刻跟了上去。
她与俞囚亦步亦趋跟着应长南,在他身后,穆寻继续说:“没事吧?”
外人看来只是同门之间的关怀,但俞囚不同,他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问谁的,遂道:“她没事。”
“哦。”穆寻停顿片刻,突然若无其事地继续,“那你呢?”
俞囚呛她:“如果有事你现在不会看见我。”
穆寻无语。
不过她没多在意,毕竟从以前开始,这个小师弟就是这副德行。
只有在面对柳师姐时,他才装得像鹌鹑似的。
不过俞囚与穆寻二人也并非一直不和。
自打有一次,穆寻下山试炼时被妖怪打伤腿,师尊闭关应长南外出,照顾她的重任便交给了柳百百。
柳百百每日起个大早,给她穿衣喂她早膳背她去学堂,事无巨细地照顾她,简直舒服得要命。
懒惰滋生出来,导致穆寻腿伤好的差不多了,还是装病。
因为分给穆寻的陪伴多了,和俞囚一起的时间就少了。
俞囚很烦躁,又发现了穆寻的秘密,气得找她对峙。
穆寻被当场拆穿,羞愤之下,恶向胆边生,卡着视线,等柳百百过来时,装成被俞囚推倒在地的样子,脸色痛苦,腿伤复发。
柳百百生气了,那时候她还没和穆寻闹出嫌隙,又加上亲眼所见,自然就偏袒了穆寻。
看见俞囚受伤又假装坚强的表情,穆寻觉得好笑。即使她知道,她倒下去的那一刻,俞囚伸出的手,只是想拉住她而已。
但他伸手,穆寻倒下的画面,定格在柳百百眼中,立马就叫人误会了。
穆寻捂着嘴偷笑,虽然心中稍稍有点过意不去,但更多的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于是,她躲在柳百百身后,朝俞囚做了个鬼脸。
这梁子就结下了。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柳百百得知真相后,才明白这小师妹原来惯会装可怜。
她二人的梁子,也结下了。
小师弟装鹌鹑,小师妹当绿茶。
两人一见面就要互掐。
但即便如此。
那一日,听见他们死讯时,穆寻还是难过。
她抱着无极仙府送回来的、柳百百的剑,坐在三顶峰的山头,痛哭流涕。
那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喝酒。
她一直觉得酒不好,会麻痹意志,让她把什么事都抖落出来。那样她就无法装绿茶,无法利用同情来拿到自己想要的。
她是被掌门救回来的,是孤儿,玄剑派是她唯一容身之所。
她没有强横的天赋,但却不想让掌门觉得她没用,所以竭尽所能,也想把那些天材地宝抢过来,加固修为。
她很羡慕柳百百,羡慕她的天资,羡慕她敢跟掌门师尊顶嘴,羡慕她可以完完全全地做自己。
她好羡慕。
她一直一直仰望着柳百百。
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和她一样。
她追逐着柳百百,追了很久很久。
但前阵子,师尊突然说,柳师姐雷劫将至,若想顺利渡过,需要去某个秘境里取一味药材。
那时她想了很多,甚至想过,如果柳百百被雷劈死的话,她是不是也不用一直竭尽全力追赶了?
但如此多的想法从脑袋里过,最终竟只停留在那时俞囚想拉住她的手上。
那片刻是如此的温暖。
这时她才搞懂,俞囚为什么会伸手。
原来是同门之谊。
她咀嚼着这个词的意思。
最终为柳百百去秘境采药。
这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将药材拿回来。
她做到了,虽然被伤到了腿。
还是之前同样的位置,像是命运安排。
她满心欢喜地抱着草药回来,想象着送给柳百百时她的表情,却只听到那两人的死讯。
当天晚上,她抱着从膳堂偷来的烈酒,一瘸一拐地爬上了“看仙台”。
一节一节的楼梯,走得她腿伤加重,疼出眼泪。
终于登顶时,她一把跌在地上,疼得颤抖。
缓和一下,又对着陶罐猛灌酒。
眼泪和着酒水濡湿衣裳。
她好难过。
酒灌得嗓子眼发疼,一口气猛地喝太多,她都快窒息了,因为缺氧导致整个人如梦如幻,躺倒在地,再也用不上一点力气。
好难过。
眼泪还在流。
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啊好想哭好想哭好想哭好想哭好想哭好想哭为什么眼泪一直在流,为什么这么伤心……为什么柳百百会死?为什么俞囚也会死?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难过……
她迷迷糊糊地一直念着“师姐”,其中夹杂着几声“师弟”。
慢慢的,哭得没力气了,在看仙台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太阳把她照醒。
……
……
咦?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啊……好像是在悼念亡者。
是谁?
哦……是她的师姐,柳百百。
奇怪,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死的只有她的师姐吗?
同样位置的腿伤暗示着什么,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穆寻不知道的是,在俞囚被投下无息界后,为确保今后的剧情能顺利发展,封印了所有人关于“俞囚”的记忆。
直到三百年后,俞囚重新名正言顺地成为三顶峰小师弟后,那段记忆才会再次被想起。
最终,穆寻将酒坛和草药留在了看仙台。
只带走了柳百百的剑。
从此茶味少了,“侠客”风倒是多了一点。
现在即使俞囚呛她,穆寻也不会躲在别人身后“嘤嘤嘤”。
看着顺眼多了,所以俞囚愿意,提醒她一句:“小心无极仙府的归玄子。”
穆寻这下正眼看他了。
“阴门长老?”
俞囚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当时推你下去的人?”
俞囚:“他没有亲自动手。”
“……”穆寻觉得他们交流有点困难,遂换了一个问题,“这次兽潮是他的杰作?”
“尚未确定。”
“那阳门长老呢?”穆寻问,“他有参与吗?”
“立场不明确,但暂时没问题。”
穆寻:“也是,如果一伙的话,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你们救出来,让自己凭空多两个把柄。不过还是要警惕。”
“我知道。”
“想要扳倒归玄子可不容易啊。”穆寻笑了笑,“把出口强行连通山洞,没了灵力支持后,出口和洞穴都会坍塌,这个秘境就相当于被锁上了,你想找证据都无从下手。”
她犹豫片刻,最后总结:“还是从长计议吧。”
三人走出百米远,俞囚突然对着穆寻小声说了句话。
穆寻只听了个大概,在那思索半天,终于想明白说的啥了。
他说:“谢谢你,穆师姐。”
“噗哈哈哈哈……”她第一次听见俞囚叫她“穆师姐”。
“不用谢啦!”她回道,“都是同门之谊!”
……
大比结束后,很多修士会全身心投入到仙都的酒楼中。
百百一行人也被几个自来熟的修士拖了进来。
酒楼里热闹非凡,甚至有点吵了。
她喝了几两酒,没感觉到醉。反倒是旁边的两人,姬内头直直地搁在桌上,脸朝下,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了;而谢弋,已经和别的修士从家长里短聊到民间灵异。
这里真的很吵,吵得她耳膜发胀。
百百站起身,离开桌子,走了出去。
外面清风凉爽,吹得百百有一种被拯救了的想法。
她叉着腰,猛吸一口新鲜空气后,望到了街对面站着的人。
女子层层叠叠的裙摆,和牡丹花纹。
光是站在那,旁边都有人驻足。
百百眯着眼睛看她一会,然后发现,怎么季切的身形还在放大?
再看了一会,哦,原来是季切走过来了。
百百微微仰头看着她,问:“做甚么?”
季切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温柔轻声道:“因为你好像有事找我,所以我来了。”
柳百百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凑近,等差不多只有一个拳头距离时,才开口问:“这也是你‘看到’的吗?”
用“神识之眼”看见的未来。
季切不置可否。
百百确实要找她,要把匕首“断缘”还给她。
但现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