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霜降时节,盛许从公司大楼出来,顶着寒风往地铁站走,今天晚上骆成宇加班,所以他自己回去。
从公司到地铁口要路过一条长街,蓝底的牌子白色的字,上面写着长明街三个大字顶在一个交叉路口,街上的草木繁茂得密不透风,居民区掩盖在一片绿意里。
盛许抬脚转弯,迎面差点撞上一人,来者穿着一件牛仔外套,衣袖撸到手肘,盛许看着都冷。
是江稚。
江稚抓着摄像机正在看刚拍的片子,一时没注意动静,差点和盛许撞上去。
江稚也认出了盛许,“是你啊,你在这附近上班吗?”
盛许点点头,“你也是吗?”
“没有,我在另一个区”江稚举了举手中的摄像机,“来这片居民区采访补片子的。”
盛许了然,没等盛许说什么江稚就说:“你下班了吧,正好,片子我可以晚上回去修,我们在这儿碰上也是有缘,一起吃顿饭吧。”
盛许说:“好。”
不知道是不是专业相近的原因,盛许和这个骆成宇室友的男朋友一见如故,看着很有话说。
正好,江稚也是这么想的。
江稚长得很显小,看着比盛许大不了多少,因为江稚身体健康的原因,脸上看着很有气色,鼻梁圆而挺,嘴角红润,眼睛也大,是一副很温和的长相。相比来说常年生病的盛许就显得有些清冷,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
走在路上,江稚问盛许:“火锅能吃吗?”
盛许微微一笑,“可以。”
江稚说:“正好,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火锅店可好吃了。”
这个时候正值饭点,火锅店人很多,就连门口当值的服务员都进去帮忙了,不过江稚是这里的会员,很快就有人将他俩引到一个靠窗的隔间。
锅底很快就上了,江稚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给自己和盛许添了茶水,捏着水杯却没喝,看了看盛许说:“我其实很羡慕你。”
盛许喝了一口江稚倒的茶水,面露疑惑,脱口道:“为什么?”
只要是个正常人,站在这里,都会羡慕工作感情稳定、身体健康的江稚吧。
江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天去贺之昀的酒吧,我一个外来人都能看出来骆成宇对你真的不一般,你来了之后,他的注意力都放你身上了。”
盛许的心倏地软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江稚说:“话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说来话长。”盛许想了想,说,“那还是我在高三的时候,表哥订婚,骆成宇是我姑父的弟弟,跟我们也算有一点亲戚关系吧,我们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你们那个时候就在一起了吗?”
盛许摇摇头,“没有,当时订婚宴结束之后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几家关系都闹得比较紧张,那些事主要还是我引起的,所以我回去之后也没想着联系过他。”
盛许一直很后悔,高三晚自习那天,他上厕所出来在栏杆上吹风,收到骆成宇的好友要求却没理会。他知道自己一直都不勇敢,否则不会和骆成宇浪费这么多时间。
“原本就是两个刚认识的人,其实能聊得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但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我只要一想到一看到骆成宇就想逃避,逃了好几年,我发现这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当事人都想开了,只有我还在钻牛角尖。”
盛许顿了一下说:“我临近毕业的时候就发现,我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我很喜欢和骆成宇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即便我们只相处了两天。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所以我来了尚河,见到了骆成宇。”
“真好,”江稚感叹,“你们虽然开始的有点磋磨,但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嘛。”
“对。”盛许点点头说。
服务员上菜,于是两人都没声了,等菜上完人走了之后,江稚慢悠悠地拿公筷往锅里面夹菜,坦然道:“你们的故事听着真感人,我和陈随就是一地鸡毛。”
“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啊,其实我俩开始的特别草率。”
“不会。”盛许笑笑说。
江稚喝了一口清水继续说:“当时是高二吧,我们同一个班,因为刚分完的,所以还不是很熟,我和我的老同桌去天台打算玩游戏,结果就碰到被人表白的陈随。
江稚和他同桌躲在门后面,两人半蹲在台阶上,江稚靠着门随口吐槽了一句,“这死人脸居然也有人能看到,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话音刚落,陈随把门掀开,冷冷地看着江稚摔倒靠在陈随的腿上。
“你刚才说什么?”陈随的手按在门上。
旁边同桌的表情一言难尽,江稚哈哈打趣了几声,“没有啊。”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又转过头来问同桌。
陈随没计较抽了腿转身走了,江稚的同桌却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乘着某次期末考完聚餐,玩真心话大冒险整治江稚,给陈随打电话表白。
陈随自然是冷漠摁了电话。
而后不知怎么的被人传出来,江稚表白陈随未果,因爱生恨什么的,甚至传到了班主任的那里,叫去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尴尬,班主任还以为两人谈过,将两人放做同桌,祈祷着他们相看两厌。
后来的后来就在一起了。
只不过好景不长,江稚和陈随谈了一年多,高三的时候被江稚的父母发现,就强硬地送江稚去了英国,当时江稚和陈随已经有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矛盾,两人一直吵架说分手,直到江稚消失,联系方式被全部删除,陈随才发觉过来,他们真的分手了。
当时为了找江稚,陈随翘了高三比较重要的一场考试跑去江稚之前说过的老家,就是他坐上车的那个时候,他母亲给陈随打电话,说父亲去世了,心脏病。
“你看,一地鸡毛吧。”江稚摊开手说,“我妈当时跟我一起去的英国,不允许我跟其他人联系,手机什么的都换了,我只记得陈随的电话号码,不过那个时候已经打不通了。后来我大学毕业,在一次采访中遇到了之前的同学,闲聊得知,陈随为我翘了考试,那场考试关乎陈随能否保送尚河大学,于是他父亲被气死了。”
盛许犹豫了一会儿说:“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是我说的分手。”江稚深吸一口气,“我当时说的就是气话,就是想让他哄哄我来着,我哪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些事情,不过即便如此,他父亲毕竟死在那个节点上,任谁都会唏嘘感叹一句,分得好,不然事情更多。”
“那你们……”
江稚说:“我其实有时候不太明白陈随在想什么,我跟陈随认识那么久,谈了一年,我都没怎么看清过他。回国之后我依旧干的老本行,也没想着能遇见过陈随,其实遇到了,我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因为工作的缘故我们又有了交集,其实现在不尴不尬的,我不太想见他,我怕他一见到我就会想起他父亲的死,秉着不想揭人伤疤的原则,我一直避着,后来是陈随跟我说想重新在一起了。我那么喜欢他。”
今天的火锅有些辣,江稚吃得眼睛都有些红,他咽下口里的菜,继续说:“我那么喜欢他,所以就同意了。我知道,我们跟之前不一样了,年龄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说在一起就在一起,哪那么容易啊。”
“之前在这段关系中,我想干嘛就干嘛,想指使陈随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我连他衣服上的香水味都不敢问一句。”江稚笑笑说,“有时候也在思考,我们这样,真的还是在谈恋爱吗,怎么不是互相折磨呢,我怎么不像我了。”
江稚其实不是很能外露情绪的人,他是记者,一直奉承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原则,只是看着盛许,听着盛许说了他跟骆成宇的事,他真的太容易想到之前的自己了,话一出,就有些收不住了。
虽然想到之前的事,还是隐隐有些心痛。
好像和陈随分开就是昨天的事。
“陈随变了,我也变了,我提的分手,他生气也是应该的,”江稚说,“你大学学的是传媒的话,应该知道六度空间理论吧。你知道吗,我在伦敦那几年,每次走过街头的时候都会在人群中看一眼。理论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人,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我抱着这个理论过了好几年,一直都没有碰见过陈随。”
江稚有时候也觉得自己颇为矫情,其实后来他爸妈已经不怎么管他了,但他就是不敢回国,不敢回国看一眼,因为他和陈随本质也不是他父母逼迫的原因,他们本身的感情就有很大的问题。
江稚看着温和,实则在感情中习惯性地掌握主动权,他怕输、怕失败,好像谁先回头谁就输了一样,直到知道陈随父亲的事,江稚才莫名觉得自己该被雷劈,他的想法太幼稚了,他都成年了怎么还是那么犹豫。
江稚看着盛许,忽而就笑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什么事。”
“快吃快吃。”说着给盛许夹菜,“盛许,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好,我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我和陈随的这么多事,但是看着你,我莫名觉得亲近,就想跟你多说一点,你真的很让人有分享欲。”
“骆成宇真的有眼光。”
盛许笑了笑说:“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那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些人都太没眼光了。”江稚哼了一声。
“我给你说个好笑的吧,”江稚手足舞蹈的比划着,“那天我是临时替班的,拿到采访名单直接一愣,没来得及跟主编报备一下,他就赶鸭子上车,到陈随的事务所,一路上我都没看稿子,尽想着怎么跳车安全了。”
“是吗。”
江稚笑着说:“真的很尴尬,他们事务所的玻璃门擦的太亮了,我进去的时候直接哐的一声撞到门上,当时有很多人出来看,我直接想原地去世。”
“采访的时候也是漏洞百出,我们小组的摄影师拍了半天我都没有问问题,陈随那样看着我,我居然害怕地话都说不出来了,然后为了壮气势,我就大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盛许忍笑问。
江稚答道:“因为我撞到门去洗手间擦药的时候,摄影师告诉我,我们那个同事根本就没有别的事,是陈随要求让我来的,可能是我在哪里写的东西下面有署名被他看到了。我们公司跟陈随的事务所还有法律援助的合作啥的,所以主编就带着所有人一起骗我,摄影师看见我那么倒霉,还说我跟陈随水逆,以后离他能远一点就远一点。”
“想一想,盛许,我真的好羡慕你。”江稚扬天感叹。
“为何?”
“我觉得你和骆成宇看上去一点都不会吵架的样子,你们情绪都好稳定哦。”
盛许垂下眼眸,说道:“两个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吵架。”
“你们也吵过吗?”
“吵过的。”盛许点点头。
江稚一副很稀奇的样子,两只手臂扒拉在桌子上,“你们会因为什么吵架啊,我居然很难想象到你们吵架的样子。骆成宇那个人,感觉把你拿手里都怕化掉的人,怎么会忍心和你吵架呢。”
盛许被江稚的形容逗笑,“没夸张,吵起来的时候我直接让骆成宇从他的房子里滚出去。”
“真的吗?”
“真的。”
盛许又说:“我说完就后悔了,那晚一直在胆战心惊,我这么挑战权威,骆成宇不会让我从他的房子滚出去吧,那个时候我都已经在考虑无家可归了要搬到哪里去。结果当天晚上就感冒了,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躺了两天,又因为一点事回了一趟老家,回来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滚出去的事情就没人说了。”
江稚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幸亏火锅店声音比较吵,这又是隔间,还有半扇帘子,不然就他们这又伤感又大笑的,要被别人说神经病了。
江稚笑完才想起来,“我好像也住在陈随的房子里,我跟你说,他有时候下班了直接把我当空气那种,我们两个就像那同床异梦一样,太可怕了,这样想着,我都想搬出去了。”
“跟陈随住在一起不好吗?”
“刚搬进去的时候很激动,”江稚神情又有些落寂,“现在我早一点都不想回去。”
盛许想了想说:“那你就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一段时间,虽说人心最经不起试探与猜测,但这是与我们要共度一生的人,是人生的大事,不能含糊,应该不算犯规吧。”
江稚眼睛一转,“你说的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