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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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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余毒未清爱困乏,吃了午饭,被李爻轰去睡觉了。而李爻也就趁这空荡,骑马奔戍边营地去。

江南的驻邑军,军号“泽南”。

李爻到时,将官们正带着兵士散练。花信风见他来了,胡乱在脸上抹一把,把汗和瞬时而起的担心揉成一团:“是不是景平的毒有变化?”

自打知道了景平的身世,花信风对他可上心了。

李爻笑话他:“那小孩可从没承认过自己姓贺,你小心一腔情意,付错了对象。”

花信风让他噎住,讷了讷:“那他到底是不是?”

“啧,”李爻睨他一眼,“我只见过信国夫人一次,都从那小子身上看出他娘亲的影子了,你跟信国夫人两小……不对,”话到这,李爻觉得不该对已故之人口无遮拦,换词儿道,“反正你跟她那么熟,不觉得小景平跟她面容相似吗?”

花信风彻底无语,压着音量抢白他:“你晃我干什么?”

李爻笑得贱嗖嗖的:闲来生事。

“对了,这些天我在城里暗中留意了,但牵机处向来行事谨慎,刚出了事,尾巴藏得干净极了,那些羯人探子什么时候送回都城去?”他道。

提到这事,花信风哼了一声,非常不屑,阴阳怪气道:“范大人说还有些文书工作要收尾,再过两三日才能启程。”

这么一来,李爻知道范洪大人发请帖给他是背着花信风的。八成是范洪想留下缨姝,在花信风处碰了一鼻子灰,听说花长史和自己这师叔交情匪浅,准备曲线救国。

呵。

以范洪这样的智商和眼界能做到太守,定是因为祖坟的青烟熏到玉皇大帝眼睛了。

“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他要请我吃饭,”李爻偏身上马,“我去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说完,不等花信风接下句,他策马跑了。

李爻回到小院,径直进屋歇了大半个时辰,算计时间差不多了,自行换好衣裳,往院门口走。

“李先生!”

小院门口,景平正跟他的汪兄交流感情,见李爻来了,和狗子摆摆手。他穿戴整齐干净,是在这等着出门呢。

“你别去了。”李爻看他伤口包着白帛,脸色依旧不好,不想带他去。

“那位大官既然叫我去,我就去看看,”景平两步到李爻身侧,扫视四周,压低了声音,“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吧?若是怪罪你拂他面子,岂不讨厌?”

李爻笑道:“他有求于我,不会撕破脸的。”

景平抬眼看李爻,又道:“可是……我想问问那个拔我指甲的女子,玉扳指有何特别。”

娘亲留下的东西,不就是个念想吗?

她何苦对那东西紧追不放呢……

李爻见他小心思重,内心戏码忒多,是打定了主意想去,在他头上一胡撸,笑着允了:“也好,身子虚,咱就去太守大人府上吃些好的补回来。”

拔余毒是个过程,花信风和军医都交代过“三个多”——多喝水,多睡觉,多活动。好让毒素尽快代谢掉。

于是李爻没带景平骑马,傍晚无风,二人闲散步行。

一路走着颇为惬意。

修竹城的太守府是前衙后居。

李爻到门前递上帖子,守门的阍吏瞄过一眼,立刻变了副笑脸:“大人交代过您会来,请先生稍待片刻。”

说片刻,还真是片刻,那太守范洪从内衙往外走。

他看似三十多岁,人挺魁梧,乍看骨架不像是纯粹的文人,再细看步伐,落地冗沉,该不是练家子。他穿了整身素色的织锦文生长袍,平易寻常。

可李爻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一眼就看出他衣裳并非凡品。

那衣料似缎,却是哑光的,是用蚕丝混合西域矞艻羊的细毛纺线织出来的,轻薄保暖,织就困难所以产量极少,大多成了贡品。据说几年前都城有位富商,将一匹布叫到三十两黄金,依旧无处可买。

也不知范大人这身衣裳花了多少钱。

范洪还没迈出大门,已经面露笑意,快走两步,不等李爻行礼,降阶迎来:“本官与花长史是同僚,花兄既然称先生一声师叔,我也该随一声。”

近乎套得异常娴熟。

李爻退后一步,还了叉手礼:“李不对一介草民,不敢尊大。大人折煞了。”

范洪哈哈大笑,伸手搂了李爻肩头,搭着他进了门去,打眼看没人认为二人是初次见面。

范洪衣着低调且奢靡,李爻寻思内院兴许也处处暗藏富贵玄机,谁知,却没有。所经之处,布景只是寻常亭台流水,种了毛竹点缀,花样还没有他那小院子丰富。

中庭花厅,早摆好了席位,只主客两张桌。

范洪熟稔地请李爻坐下,看向景平,笑眯眯地平易道:“这位小兄弟,是李先生的……书童吗?”

李爻答:“是前几日才结识的小兄弟,草民也替他向大人讨个座位吧。”

范洪点点头,拍两下手。

内院小厮闻声而动,麻利地又抬了一张案子来,摆在李爻下垂手,眨眼功夫盘碗茶具摆好了一套。

“我只听说受伤的是个少年人,不知他与李先生的关系,不敢唐突冒昧,这才慢待了小兄弟。”范洪说着,招呼景平坐下,示意小厮上菜。

范大人安排的餐饭,看不出豪奢却精致用心。

煎肉、炖菜、汤羹都是小碗,每人桌案上还有一块从厅外火盆里烤热的小石板。专有伺候倒酒布菜但小厮站在一旁,将切得极薄的肉片放在石板上,烤得“滋滋”冒油,片刻生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李爻随意一瞥身边小厮,见他持银筷子的手白皙细嫩,像连骨节都没生,明显是不做粗重的活计的——可见范大人府上的使唤人不少。

小厮烤好肉,轻轻添在李爻面前的小碟里。李爻偏头抬眼,笑着向他道一声谢,那小厮也垂眸还笑,眸子里满是媚色。

范洪看在眼里,东拉西扯说了好些废话,诸如李爻仙乡何处,为何到修竹城来……

李爻则瞎话张嘴就来,答得滴水不漏。

寒暄过后,范洪正儿八经端起面前的玉盏,向李爻和景平道:“饭食粗陋,二位随意就好,我与那缨姝来往,未曾看出他的底细,害小兄弟受伤,一会儿让他亲自来赔罪。”

李爻笑眯眯的,垂眼看小厮给他斟酒。酒浆倒进玉盏晶莹挂壁,闻就知道是有年头的窖藏汾酒。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汾酒配玉盏,范大人是喝酒的行家(※),”李爻端了杯子,“只不过景平余毒未清,不能喝酒,草民替他喝了,请大人莫怪罪。”

言罢他先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那酒浆喝下去乍感柔顺清冽而后反醇,确是佳酿。

跟着,他扬手要拿景平面前的杯子。

“诶,”范洪笑呵呵地拦他,“本官知道小兄弟喝不得酒,他杯里的是杏花浆,不碍的。”

李爻偏头去看,果然见景平面前摆得是个水晶杯。

景平谨记李爻那句“吃些好的补回来”,一直闷头吃菜,现在眼看范洪和李爻都看他,便端杯喝了花浆,一股清甜味道,没有酒气。

“好!”范洪朗声笑道,“小兄弟也是个痛快人,气可消了些吗?”

景平把杯放下,皱眉道:“气消与否暂且不提,大人说的话小民有些听不明白……大人是要替外族探子说和吗?”

范洪刚入口的酒差点从鼻子喷出来。

李爻也没想到,景平直愣愣来这么一句,心里给他叫了个好,想笑又要忍着,冲得咳嗽。

范洪尬笑两声,避重就轻道:“当然不是,看来本官要替小兄弟确实出气才是。”言罢,又拍了两下手。

不大一会儿,几名家丁入厅堂,搡来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这人穿着囚服,衣服上满是血污,高鼻阔目,看就是异族。

李爻不认识他,但透过他那比宣纸厚不得几分的衣服,隐约看到他身上有两处胡乱包扎的伤,像是箭伤,便知道他的身份了。

“小兄弟,这才是害你中毒的杀手,那暗器是他打出来的。”

范洪又向身边小厮打了眼色。

小厮出门片刻,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搁楞”声。这声音源于架木头轮椅,上面坐着的是缨姝。

只几日不见,缨姝眼窝已经深陷下去,脸上胭脂的润红完全遮不住面皮下泛起的铁青。

他被推到花厅正中央,环视一圈在场几人,没说话,也没表情。

“缨姝啊,”范洪向他和颜悦色,“你本就是汉人,是自幼被羯人掳了去,才做出通敌的行径,本官今日把这位无辜受累的小兄弟和李先生请来了,你该向他们道歉,能说动他们对你网开一面,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三日后,本官和花长史只得将你送去都城,依晋律,你怕是要被千刀万剐了的。”

缨姝垂着眼睛,温和道一声:“知道了。”

他摇着轮椅,到景平桌案对面停下,对景平福手一拜:“当日是我欺负了你,先把欠你的还了。”

景平还在纳闷还什么,却见缨姝动作异常麻利,两下把自己左手大指和食指的指甲拔下来,将那带着残肉的甲片轻缓放在景平面前。

景平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他跟来只是想问缨姝为何执着于自己的白玉扳指,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一时不知所措,愣住了。

缨姝折腾完自己的手,向家丁打手势,家丁会意,一左一右把那羯人刺客架到景平面前。

刺客顿时面露惧意,持着腔调奇怪的汉话,有气无力地喝问:“同在胡天大神面前发誓效忠的,你现在为了活命,要做什么!”

缨姝看他一眼,转向景平淡声道:“我给你出气。”

言罢,他拿起桌边切肉的银质小刀,手起刀落,从那刺客脸上片了块肉,跟着一甩,片肉被甩在条案滚烫的石头上,“滋啦”一声。

羯人刺客嚎得撕心裂肺。

伴着刺耳的惨叫,缨姝刀法利落,将刺客左半边脸上的肉薄厚均匀地片下来,甩去景平面前的石板上烤熟,又被小厮一片片夹到景平面前的餐碟里。

“他把你伤成这样,”缨姝话音没波澜,“你心中有恨,就该饮血食肉。”

他向景平抬手示意——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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