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瞧鹿绾神色如常并无大碍，指了指尚未苏醒的裴宁鹤啧啧称赞:“这小子长得真好看，比南风馆那几个头牌还绝。”
“青芜尊者，南风馆？”顾长明蹙了蹙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排斥。鹿绾低头偷笑，师尊啊师尊，经营多年的仙风道骨形象在这一瞬间崩塌了吧。
青芜尴尬的咳了两声，道:“刚才没注意到，是衍月仙门的长明啊，真是许久未见，差点认不出来了。”
“更加玉树临风，道法超群了哈。”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装作很忙，她翻找着乾坤袋，从里面摸出张信纸，塞到鹿绾手里。
“这是季师侄托我交给你的，师尊去看看那小子的情况。蜘蛛精仅有几百年的修为，却能造出如此诡秘的妖阵炼人傀，需得好好查查她的底细。”
青芜扬了扬衣袖，往榻边过去探裴宁鹤的神识。
鹿绾将信纸展开，“鹿师妹，见信如晤，近日多次寻师妹不得，但实在有要事相商，劳请师妹寻个清闲的时间到朝夕阁一会。”
说来自己已经出门五日了，得尽快拿到燕翎要的东西去交换才行。
“姐姐？”干净清透的声音像是在空谷幽涧中荡开，昏迷许久的裴宁鹤缓缓撑起身子。
“裴小鹤，你醒了呀！”鹿绾瞧见他脸色苍白，打开瓷白的小瓶子取出一颗回春丹递到他唇边，“诺，吃点恢复气血的药。”
裴宁鹤弯了弯唇角，“多谢姐姐关心。”与此同时，他微微凑近玉白的指尖，轻巧将药丸叼了过去，不可避免触碰到温热的指腹。
鹿绾触电般的收回手，背在身后来回捻着指腹，幻境中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不过没有那次那样强烈，仿佛被小猫轻轻挠了一下。
青芜将一切尽收眼底，心想:“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不对，是养大的猪被白菜拱了。”
“对了，蜘蛛精呢？”若是取不到女妖身上的灵宝，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在那绑着呢。”青芜指向榕树下一黑一红的身影。鹿绾心下奇怪，明明自己在幻境中过了很久，天色也昏暗下来。
女妖身上的黑雾渐渐淡去，看起来没有入梦前那样诡异。
“青芜尊者，我可否将这妖怪带回宗门？”顾长明嫌恶地瞥了一眼蜘蛛精，鹿绾急忙上前阻拦，“顾道友，请先等一会儿。”
“顾道友？几年不见这般生分？”顾长明嘴角扯了扯，沉默一阵道:“害人的妖不除，难道要留着送人投胎吗？”
蜘蛛精惊异地瞧着从幻境中脱离出来的两人，道:“你居然真的将他唤醒了？”
“很意外？”鹿绾打量着女妖的表情，蹲下身挽起袖子，一手在蜘蛛精的衣服上摸来摸去。
“你这是做什么？咳咳咳。”蜘蛛精凭一口气吊着，艰难地抬起眼皮瞧了鹿绾一眼，旁边的几人同样满脸问号。
“怎么没有呢？”鹿绾又从上摸到腰际，蜘蛛精狠狠瞪着她，怒不可遏:“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听说你身上藏了一件稀有的宝贝？”蜘蛛精沉默半晌，道:“你是说青羽扇？青羽扇于你无用，你要来做什么？”
“这是你偷的别人的东西，不该还回去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的东西，就是我死了也不给修仙者！”鹿绾把袖剑贴近了一寸，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还不承认，作为妖的诚信呢？”
“何必与妖物浪费口舌。”顾长明指了指阵眼处一柄青绿的扇子，问:“你说的是这个东西吧？”
鹿绾点了点头，向女妖询问:“我自有用处，那你呢？你拿它做什么？”
木棺上的蛛丝剥开，里面的白骨竟然生出的青白色的皮肤，除了双眼处那空洞幽黑的窟窿，几乎要与人无异了，看身形是个成年男子。
女妖眼里荡开笑意，她颤抖着手触及人傀的脸，人傀身上忽然飞出几缕晶莹剔透的蛛丝，像是柳絮般，骨肉也随之消散。
顿时化作一具白骨，失了皮肉经络的连接，白骨坍塌倒落，骷髅头滚到鹿绾的脚边，她惊叫着跳起躲到裴宁鹤身后，拉起他的袖摆死死捂住眼睛。
“姐姐，害怕的话，我会替你挡好的。”
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后，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啧，胆小鬼。”
“切，胆大鬼。”
女妖眼角沁出几滴泪，失神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都已经快成功了，是谁！是谁破坏了阵眼！”捆仙绳几乎要松开了，青芜连忙加持着灵力。
鹿绾见一抹墨紫色的身影从阵眼处一闪而过，邬靖与鹿绾目光相碰，用长鞭将那人提了过来。
“裴大公子？”邬靖面露惊讶，裴景轩手中紧紧握着青羽扇，声音发抖:“我只是……想来帮忙……对，帮忙！”
捆仙绳竟散开了，蜘蛛精如鬼影般扑向几人，“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我一切都白费！”她的双目完全变得漆黑，像是被浓墨覆盖，幽暗得如同深渊。
裴景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青羽扇都丢了，慌忙向后退去，绊到碎石顺着山路滚了下去。
鹿绾暗自在心里骂道，活该！
蜘蛛精好像变得更强了，她的腹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青芜凝神看去，大喊:“朝她的腹部攻击！”
蜘蛛精受到重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口中滚出，她不甘心地望了地上的白骨一眼，周围异常扭曲起来，彻底消失在原地。
只余半空中漂浮着的一颗魔气四溢的珠子，邬靖正要伸手去取，被青芜拦下。
“不可乱动，它现下魔气正盛，需得用专门的乾坤袋收取。”鹿绾踮起脚跟凑过去看，黑不溜秋的一颗，像烧焦的煤球。
“这就是那冥珠吗？”
“不错。”青芜握着个鹿绾从未见过的乾坤袋，口中默念法诀，空中轻划形成一条亮光闪烁的轨迹，冥珠沿着轨迹准准地飞落进袋中，双绳一拉将袋口死死封住。
邬靖发现裴景轩不见了踪影，问:“裴大公子呢？”鹿绾无所谓地指了指山下，“滚下去了。”
“裴府于邬氏有恩，我得去救他。”说罢飞身追去山下。
鹿绾看到地上掉落的青羽扇，兴奋地小跑过去捡起，拍了拍沾染的灰尘。
扇面由青绿的羽毛铺成，边缘雕刻着精美的神兽青鸟的图案，扇柄是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整个羽扇拿起来轻盈无比，也奢华至极。
若不是为了换千年燕血，鹿绾倒是想把它留下来，就算不能卖灵石，挂在家徒四壁的房间里也是赏心悦目的。
“妖怪已除，是时候回门派了吧？你都逃了几天课了？”青芜一把拉起鹿绾，手里的青羽扇都差点掉了。
她将手腕一转挣脱出来，眼眸看起来澄澈乖巧，半笑道:“师尊，我这不是在干正事吗，不比听那些天书有用的多吗？”
“好像也对……”青芜垂眸思考一瞬，又反应过来数落道:“别跟我讲这些没用的，下次宗门考核再给我疏云峰丢脸，拿你是问。”
“青芜尊者，我先回宗门禀告此事，告辞。”顾长明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长约四尺三寸，剑身除了中间的一抹朱红和剑柄上蜿蜒的纹路，再无其他装饰，和他本人一样无趣。
“好，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青芜朝他微微点头道。鹿绾正要御剑，袖子被人轻扯了一下，鹿绾回头看去，裴宁鹤眼角泛红，神色满是寂寥落寞，“姐姐，你要走了吗？”
她有些不忍心地躲避着目光，点点头道:“嗯，出来太久，是该回去了。”
他僵硬地松了手，阖了阖眼，略带沙哑的嗓音轻颤:“我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姐姐吗？”
现实的声音与幻境中小男孩的声音重合，鹿绾下意识答道:“会的，还有啊，你的命劫或许就是那蜘蛛精了，以后你就不用担心啦。”
鹿绾轻轻拉过他的手，往手心里放上自己珍藏的最好看的瓷瓶，“这里装了长生丹，虽然没有真正让人长生不老的丹药，但是希望你早日摆脱病症，长命百岁！”
“那就借姐姐吉言了。”裴宁鹤朝她淡淡笑着，将瓷瓶紧紧握住，瓶壁还残留着她手心的余温，很暖。
临走前，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下次做梦想点开心的，别再梦这么惨了。还有，别和那个裴景轩玩，我讨厌他。”
裴宁鹤思绪飘远，开心的事么？其实是有的。
御剑乘风而起，地上的人影变成了小小一点，鹿绾微俯着身子，朝下面大喊:“裴小鹤，再见！我会记得你的！”
剑身偏了偏，鹿绾一个踉跄，被一道掌风推回去，旁边的人缓缓从她身边飞过，满脸嫌弃道:“没见过御剑水平比你还差的。”
“……谢了。”
飞出南阳城不远，天现异象。“有妖气！”青芜凝眉道:“还是只不好对付的大妖，你们先走！”
“旁边的小废材先走即可。”顾长明手指轻轻弹动一下，一道幽红的火焰从掌心冒出，灵光四溅，破开迷蒙的妖雾。
黑压压一大片鸟群朝他们袭来，卷起漫天沙尘，遮天蔽日。青芜挥手掐诀，自头顶升起一道巨大的法阵，凝出道道青光朝妖物猛烈撞去。
鸟群嘶鸣着散开，转头又避开鹿绾朝两人俯冲过去，黑雾之中隐隐浮现出大妖的身影，鹿绾定睛去看，被一道强大的吸力拉了过去，与燕翎四目相对。
“是你啊！”鹿绾心跳到嗓子眼，看清楚人后又沉回去。
“东西呢？”燕翎拎起个一寸高的瓶子，“千年燕血在这里了。”
鹿绾小心取出青羽扇递了过去，“费了半条命才才取到的，你还骗我蜘蛛精的修为不高。”
“她的修为的确不高，是你太弱了而已。”燕翎轻笑道。
“你算是个讲信用的小孩，便不吓你们了。”她摆袖一挥，燕群便随她凭空消失了，只剩三人任由狂风呼啸而过。
“师尊，她走了。你们没受伤吧？”
“所以这大妖是来挑衅的？”
鹿绾见师尊顶着一头干草般凌乱的头发，咬唇瞥向别处，“或许……是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