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老梁一口回绝道，“楼上只有一间房。没多余的房间租给你。”

沈烨嘴角勾起，似没听到店老板的解释，只说道：“一百五十刀！”

老梁不明所以，皱着眉问：“什么一百五十刀？”

沈烨不紧不慢地耐心解释：“你给我安排个床位，我就睡一晚，明天我付你一百五十美元。”

老梁楞了一下，随后道：“这事我要和老伴商量一下！”

“可以！”沈烨爽快地答应道。

老梁立马拉着梁嫂走到角落处，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沈烨无心听他们的对话，找了个门边的位置，借着吹进来的空调凉风，低头刷起手机。

“你觉得怎么样？”老梁瞟了一眼几步远的年轻人，小声问道。

梁嫂当然知道老伴问的什么，刚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在耳里。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他给的钱是挺多，都快赶上我们一星期的收入了。我挺心动的，可我们就一间房呀，让他去哪儿睡啊？”

老梁想了想，说：“我也没想赚那个钱，可听他说的那话，要求也不高。我待会问问他，在一楼给他用桌子拼个床将就一下行不行。他要是不答应，我们就算了，不赚那个钱了。我也不想委屈了你！”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对人家招待不周，反被说闲话。”

老梁笑道：“一楼还有空调吹，晚上也凉快，比起我们睡楼上的，还没空调，这条件也不差了。”

梁嫂沉吟一瞬，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嗯。”

沈烨双手抱胸，正姿态懒散地斜倚在门边，刷着手机。

突然，右肩被轻轻拍了一下。

沈烨扭过头，一脸的平淡神色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店老板，等着他开口。

“兄弟，我和我老伴商量好了。”

“嗯，您说。”

老梁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的，楼上只有一间房，我和老伴要住。您看，能不能在店内给您用桌子拼个床将就一晚？店内还有空调，楼上房间可没有空调，晚上睡着也热。”

“我要睡房间。”沈烨好不客气道。

“这……”老梁一脸为难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梁嫂，问：“那咱们还让人住吗？”

梁嫂摇摇头。

老梁似明白了，回过头望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年轻人，坚定地说道：“不同意的话，那就没得谈了。我怎么将就都没事，可不能苦了我老伴。她身体不好，不能吹空调，也不能睡桌子。”

这回答着实出乎沈烨的意料。一百五十美元，都可以在缅甸住一晚五星级酒店了。他这个级别的警员，出差的食宿开销也是有限制的。他这临时起意开出的价格完全是超出出差住宿开销的上限规定，关键他还没向上级请示批复过。

他开出这个价，就是为了诱惑店老板答应自己的要求，毕竟看店内的景象也猜得出这店老板平时盈利不多，这一笔住宿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是个正常人，哪有不捡便宜的道理？可偏偏这店老板却没打算捡这个便宜，他更关注的他老伴的身体。

原来的气定神闲没有了，沈烨难以置信地说道：“一百五十美元一晚，你都不愿意赚？”

“不该赚的钱，我宁可不赚。”老梁坚定地回答。

沈烨没折了。他想要住楼上的目的很明确，要在明日晨起时看到后面诈骗园区里操场上活动的人。他以那么高的住宿价格诱惑店老板，可店老板两口子完全没想要让出房间。他现在又能以什么理由说服他们，让他们答应呢？

思考数秒，沈烨只好拿出一副好态度笑着说道：“老板，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样？我可以不睡床，我打地铺，或者你们把床搬到楼下来，我在楼上打地铺？”

他说完，心想自己的意图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他就是要睡楼上，有没有床无所谓。

老梁再一次看向老伴，梁嫂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两人眼神交汇数秒，最后，梁嫂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老梁会意，朝沈烨叹了口气道：“行吧，你可以在楼上房间打地铺。但晚上睡觉别弄出响声，我老伴睡眠浅，一有响动就会醒。”

闻言，沈烨笑了。

忽然想到什么，沈烨又开口道：“晚上睡觉没有床，您看那价格能不能便宜些？一百刀？”

一百刀，是他可以自由开销的住宿费上限了，不用向上级请示报批。

老梁被噎了一下。

这是讲上价了！

老梁又看向老伴，老伴点了点头。

沈烨一直在旁观店老板两口子交流。他住宿这事，虽然都是店老板跟他谈的，但这拿主意的，明显是老板娘。早知道是这样，他直接跟老板娘沟通好了，还这么折腾干啥。

“行……行吧，就一百刀。”老梁忍痛回道。

看着店老板艰难地吐出的几个字，似在作一个重大决定，沈烨咯咯直笑。

“要现金。”店老板补充道。

“行。”沈烨爽快回应。

店老板摸了摸鼻子，没什么话说了。

沈烨满脸带笑地出了后厨，和几位同事汇报战果：“搞定。”

大家一脸雾水地看着她，等着他解释。

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先前他群发的消息中只说“等我指令”，也没交代他的计划具体是什么，现在他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搞定”，简直让大家加更好奇了，他在实施什么计划？

缅甸当地警察带着茫然的眼神看着他：“搞定什么？”

沈烨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说道：“你结账吧。”

缅甸当地警察：“……”

看到店老板走近，缅甸警察跟他询问起付款金额和付款方式。

等付完钱，沈烨朝其他同事说道：“我们走啦。”

然后向店老板叮嘱了一句：“我晚上再过来。”

店老板点头：“知道了，九点之后、十一点之前来，给你留门。”

“好。”

——

一行人回到警察局，沈烨主动向上级马天翔汇报了今天的收获和下一步计划。

这支由全中国的刑警支队里抽调出来的刑警组成的反诈骗刑侦精英大队，总共只有五十人，分成十个小分队，每个小分队五人，负责一块区域的诈骗园区摸底。小分队的领队由表现卓越者胜任。而沈烨因为侦查中的表现优异，很自然地成了所在小组的领队，有了向上级汇报的资格。

上级马天翔，人称“马队”，是个长期在中国边境负责缉毒案件的老刑警，这次被中国政府委任来负责这支反诈骗刑侦精英大队。自大家进入到这支队伍，便听说了马队的丰功伟绩，他破获的那些大案很多人都能倒背如流。大家对这位马队的缉毒破案能力倾佩之至，个个都很服从他。

沈烨在讲述的过程中故意省略了向店老板自爆中国人身份的情节，只说他从店老板的话里了解到：今日摸底的诈骗园区里每天早晨会有很多人聚集到操场晨练，而从那家店的二楼可以看到那片操场。

马天翔对他的计划给予了肯定，但对他接下来的单独行动计划也表现出些许担忧：“你这次一个人行动，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谁来救你？”

沈烨笑着说：“您真过虑了，我不是去卧底，我只是在店家的二楼用望远镜看园区那片操场的情况，又不是孤身进诈骗园区。能有什么危险呢？！”

静静抽烟的马天翔忽抬起头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着。

见上级还在犹豫，他又补充道：“我只是去打探摸底，人多了，反而会打草惊蛇。”

马天翔低头，将燃尽的一截烟灰抖落到桌上的烟灰缸里，最后带着命令的语气说：“你这次单独行动，只是用望远镜观察的话可以，不要去园区，不要跟任何人起冲突！”

沈烨闻言，喜不自胜，严肃地做了一个军人敬礼的姿势：“遵命。”可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住。

“去吧。”马天翔望着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抽了一口烟，身体靠向椅背。

他在接受政府委派，接手这支刑侦精英部队之初，就看过每个队员的履历。个个都是刑侦精英，都已经在地方做出了一些成绩。当然，他也从他们的上级那里看到了一些对他们的评语。这些评语，有的全是赞扬他们能力出众，有的也给出了客观评价。比如刚才走出去的沈烨，上级对他的褒贬参半：说他有勇有谋，破案能力出众，但也说了他有自作主张，擅自行动的毛病。看到这句评语的时候，他特意记住了沈烨的名字，并在以后的工作中对他留了心。

前几次的行动中，他果然在同组中表现突出，成了小分队的领队。这是他甚为欣喜的地方，但同时，他也在隐隐担忧：沈烨这次单独行动，会不会不经汇报，擅自孤身闯入诈骗园区？

真希望他能听进去自己刚才的一番叮嘱。这么好的苗子，可不希望在自己的队伍里夭折。

——

夜风微凉。

沈烨背着行囊，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开着，带着微咸的湿气扑面而来。

十点，沈烨到了店门口，抬头一看，“梁记米线”的招牌已经暗了下去，楼上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亮光。

店老板还没睡？还是给他留了一盏灯？

沈烨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暖流。姑且是当作店老板两口子是在等自己吧。

他们跟自己的爸妈也小不了多少，他们的举动让他联想起了爸妈。

爸妈知道他这次是出国执行任务，又不能确定归期，他们便觉得他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国内行动都要危险。所以表现得更加忧心。为了让他们宽心，他每周都主动打一次电话回家，以证明他们的儿子还活得好好的。

沈烨按下心中的思绪，叩响了的店门。

两分钟之后，店内的灯亮起，接着，店门被打开一条缝，店老板从门缝里探出脑袋。

沈烨：“……”

店老板这是干嘛？不准备放自己进去？

老梁站在门内，望了一眼门外的年轻人，又伸长脖子朝他身后四下张望了一番，才说道：“进来吧。”

沈烨望着那一截手臂宽的门缝，怔愣了一瞬，最后卸下行囊拿在手里，从老梁让开的一条缝隙里挤了进去。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望着店老板将店门重新锁上，才随他一起上楼。

楼道没有装照明灯，店老板提着一盏煤油灯走在前面，沈烨跟在他身后，落后一步。

“您刚才往门外瞧，是看什么？”沈烨边注意着脚下的台阶，边问。

“确认你身后有没有人。”老梁回答。

沈烨笑了笑，心说这店老板做事真谨慎，嘴上却说道：“我没带人。”

“嗯。”老梁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沈烨回想起他中午叮嘱的话“我老伴睡眠浅”，也不再问了，连上楼的脚步都变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