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凌乱糅杂的丝丝缕缕,终于在此刻交结成了一股粗长的麻绳。
刹那间,昭然若揭!
施安阴森森道:“是他亲口所说,上山拜神,求得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溪煜问:“山上何神。”
施安答:“此山无神,而后有神。”
人塑神像,虽模样长相大都靠各自对于神仙的了解想象,但也绝非空穴来潮。夫妻相连,并非是起初塑像之人觉得两者如此恩爱,理应夫妻连体——意味着夫妻同心,无法分离,而是那时人们看到他们的时候,两人便是在一起的。
连北忽然发问:“为何?”
溪煜道:“有什么问题吗?”
连北捏着下巴道:“也许我的思路比较新奇,不过我想,如果我要报复一个憎恶的人的话,要么就直接一杀了之,如果变态一些,也是让对方体验一下生不如死的痛苦。吃了……恕我无法理解,我觉得这是自我折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并非单纯的恨她。”
言毕,施安奸笑起来:“我恨他啊!他既不爱我,为何要应我那么的请求,应了又不做,整日只知道用一辈子来哄骗我!”
施安死前便已怨气横生,死后不多久就化了鬼,破土而出。她对丈夫的气味无比熟悉,或是在山顶找到的,或是半路便抓到了,总之,为了完成两人之间的约定,最终点定是山顶,丈夫乃一介凡人,无法抵抗,最后于山顶被她解食。
他们,永不分离了!
溪煜道:“你为何不跑?”
施安双目通红道:“跑?我为什么要跑,他说她爱我!”
食解丈夫后,施安很大一部分怨气得到了满足,所以并未下山害人,而是就于山顶呆着,陪伴着丈夫仅剩下的衣物,于是后来上山的看到如此一幕——传言中于半山腰病逝的女子,竟然在山顶坐着!她旁边的,是他丈夫的衣物!
传言总是都是,越传越变,变也非胡乱而变,其中往往隐含着着人们期望愿望。
比如那时,施安不过十七八岁,而陈不南,早已过而立之年。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别无选择,如此年龄的极大差距,几乎是不可能产生爱情的。而偏偏,那时大多人都是如此,又偏偏,那些人渴望爱情。
于是这一个血淋淋的悲剧,被逐渐塑造成了绝美无比的爱情故事。
陈不南死后,竟被世人封了个惜爱神君,送上了神位,受了千年之久的朝拜,千年啊……
亦爱亦恨,亦真亦假,亦鬼亦神。
施安的声音忽低忽高:“我后来才明白,他一张嘴全是谎话,我错了!我就不应该原谅他!我早该醒悟的!”
连北思考着又道:“所以你们二位,到底是谁想让那对男女跪拜?”
这一问题的确需要思索,而此时,异变忽生,已经无法再维持一个相对平和的氛围去提问斟酌了。
“小心。”连北低声一句,迅速拉过溪煜,将之与他对调了一个位置,被敲昏的肖明强不止何时醒的,随手抄起一旁的扫把就朝着溪煜敲,好在连北反应及时,扫把只是打在了他的背上,并未落到溪煜的头上。
连北闷哼一声,因疼痛而现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他抓着扫把的一端,扯过来,肖明强并未想要和他打斗,迅速松了手,朝前冲去。
凡事有人掺杂最为麻烦,他们总是没命一般和你拼,打得重一点,脆弱地可能眼睛一翻就死了,轻一点,就跟苍蝇一样稳稳叫,缠得实在令人头疼,尤其现在的境地还是一人一鬼。
溪煜扯着施安挡住肖明强,转身靠近连北,一脚踢向连北的腰,他踉跄地往后几步想,溪煜厉声:“跑远点,别过来。”
肖明强惯会钻漏洞,恰巧此时,罗杨缓缓苏醒,刚一只睁眼,就见一根朝他冲过来,就像是斗牛场发疯的牛。一瞬把他吓醒了。肖明强躲到罗杨身后,溪煜只能快速收手。肖明强把施安面神仙前面的桌子重重一一扯,挡住了溪煜的去路。
“你没事吧。”身旁的女人担心问道。
“没事没事。”罗杨连忙站起来。
碗碟碎了一地,掺杂着糖果,水果四处滚落,香炉落地,里面的香灰洒出,人跑带风,散漫起来。
溪煜迅速屏息,罗杨捂口,被呛地剧烈咳嗽起来。
肖明强简直疯了!
罗杨下意识想让女人别呆呆站着了,和他一起跑远点,伸手想拉她离开,却发现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肖明强拽着她跑了!
溪煜迅速从另一边跑去,而此时肖明强和女人已经双双跪在了神像之前的跪垫之上,他摁着女人的头对着面前的神像重重磕了几个头。
为时已晚,溪煜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神像。
施安拖着身子幽幽而来,见到这一步,忍不住仰天笑了起来,须臾,她猛地反应过来,觉得不对!
她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刺进耳中:“你们没有付功德钱?!”
肖明强上下掏了掏兜,没有现金,他瞪向女人,女人也摆手说:“我没带,可以拿别的抵吗?”
看来还来得及,溪煜快步来到神像之前,踩上高台一脚,飞而上,将高台之上的神像给抓了下来。
溪煜要损毁神像断了还未送上功德的祈愿!
施安瞪远双眼,心急如焚,尖叫着超溪煜冲过来:“快投功德!你们还想不想在一起了!你要是不投!你女人就跟着其他男人跑了!”
溪煜高举神像,奋力朝下摔,神像离手,即将触底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差一点,差一点!”
女人提议道:“你说你爱我,不如你拿命抵吧。”
肖明强犹豫:“这……”
女人佯作悲伤,低头擦泪,凄凄道:“看来你还是不够爱我,之前说的话都是假的嘛?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跟你结婚的!”
肖明强立马惊恐起来,喊道:“我愿意我愿意!”
女人催促:“那你快说!”
神像并未落地,施安伏地伸手滑来,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接住了神像!
神像保住了!没有坏!!!
她欣喜若狂,那疯狂的喜悦几乎要喷涌而出,刚好,肖明强此刻高声发誓,郑重投出了自己的功德。
“我用自己的命来抵,希望神能一直保佑我们两个。”
刹那间,手上的神像金光四射,印在了施安的脸上!
刺眼之下,只听咔嚓一声。
金光瞬间消散,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施安脸上的震惊恐慌实在吸人眼球,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溪煜顺着看去。神像从中间裂开,两个连在一起的人,分开了。
碎了!
竟是在毫无外力作用下,自己碎了!
施安的惊恐刹那间又变成了奸笑,她将神像摔在地上,神像彻底四分五裂,和那些碗碟一样,变成了七零八碎的碎片。
“看吧!世上的男人都与你一样,谎话连篇,居心不诚!什么还差一份功德便能彻底脱离我飞升上天!我呸!痴心妄想!这世上你唯一的神像已经毁了,你还怎么飞升!什么成神!和我一样下地府吧!!”
——我的确听说落南庙好像有渡正缘,拆孽缘的说法……
不远处罗杨喊道:“怎么回事?怎么门突然关了,一下子就黑了……好像……怎么那么熟悉?”
神像前幽幽燃烧的烛台忽地灭了,缕烟上飘,柔旋,逐渐化出了一位少年。
莫代尔未见人却闻声:“哈喽!好久不见!”
鬼将来带人走了,施安自知,她乖乖地走到了莫代尔身边,黑烟慢慢将她包裹,再散时已经不见人了。
溪煜道:“你不是医院那边的吗?”
莫代尔笑道:“是啊!所以不是我带她走的,我来抓另一个,喂,你这就准备带着人走了,不出来打个招呼?”
言毕,那散了的黑雾再聚,最后从其中走出来一个小女孩。
溪煜一时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女孩语气里带了些孩子固有的小脾气:“你太蠢了。”
“…………”溪煜吓唬她,“我真的会打小孩。”
女孩道:“不信。”
莫代尔哈哈插话进来,说:“好了,她就是上次不小心情绪失控了,做了些丢脸的事情,现在看到你有些不好意思。”
溪煜显然忘记了:“什么丢脸的事情?”
连北不知何时走到的溪煜身边,替溪煜回忆道:“就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上去打架,结果被甩飞那个,对吧。”
“……”
连北看向溪煜:“你记起来没?”
溪煜道:“好像有点印象。”
“…………”
女孩气鼓鼓道:“我真的生气了,我要告诉他……”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四周寂静无声,连北笑眯眯地接话:“告诉他什么?是名字吗?”
女孩噘着嘴道:“……是,我叫……白富美……”
溪煜点头:“名字蛮好听的。”
白富美瞪圆双眼:“你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寓意不错。
罗杨好奇问:“谁给你取得这个名字?”
白富美沉默。看来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难怪在医院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听她介绍过,溪煜也就没有说话。
寺庙黑下的一瞬间,便已经被封上,出不去,肖明强这才知道害怕,满屋子跑,莫代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然后道:“好了,你跟我走。”
肖明强骂道:“你特么谁啊!”
莫代尔懒得答他,直接一团黑雾把他带走了,然后看向旁边那个同样惊慌的女人,安抚她道:“你别害怕,我只带他走。”
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谁?”
莫代尔说:“医院那边的鬼将,我官职很高哦。”
“他去哪了?”
“地府。”莫代尔全盘脱出,“就刚刚那个丑男,他两天前在医院里查出了肺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
女人低头喃喃道:“怪不得……”
莫代尔道:“好了,事情办完,我走了!拜拜!白富美,走了走了!”
“你别气了,你整个人都红了,要不改名叫红富美?”
“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让孟婆奶奶不留你的饭吃!”
“不吃就不吃!”
“那你别吃!”
…………
声音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