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仅容一车过的狭长小路,入眼便是那栋低调却又奢华的别墅。漆黑夜空下,显得阴郁又恐怖,像是能将人吞吃入腹的巨兽的嘴,一去不归。
水尾幸一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眼神复杂看了半晌。那栋别墅里,住着的是他这辈子最尊敬,却也是最恨的人。
直到又一通电话打来,他才下了车。
因为没人接,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像是催命的午夜来电,一声比一声更急促。
踏进别墅大门的那一刻,电话铃声懂事地安静下来。水尾幸一看着四周,都是不详的乌鸦图腾,也是那位的家徽。
“哦,还知道过来啊。”声音苍老而缓慢,“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果然是翅膀硬了,看不上我这了。”
水尾幸一跪着膝行过去,将头枕在男人腿上,姿势标准优美,如同最通人性的宠物那般虔诚乖顺,他柔声道:“您这哪里的话,只是因为已经到门口,马上就能见到您了,就感觉没必要隔着电话。”
冰凉的木质手杖蹭上了他的脸颊,水尾幸一感受到些许刺痛。或许因为和脸部接触的部分,是手杖靠近地面无人把玩的部位,体感有些粗糙不够光滑。
垂着眼乖巧趴跪着,任由对方亵玩,他还有心思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可能这就是习惯吧。
他记得老人手里权杖的模样,手杖是紫檀木做的,通体紫黑,材质坚硬致密。顶部雕刻着一只乌鸦,双爪下垂,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说的好听点,是静态与动态的完美融合。
说的难听点,是将飞难飞被一生囚禁的黑鸟。
黑鸟那原本由心材雕刻成的,明亮的橘红色眼睛,随着时间的氧化,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紫红色。
就如他一样。
就像他一样。
那只没什么茧子却遍布老人斑的手,突然摸向了水尾幸一的耳垂,捏着那枚复古的金色耳饰摩挲着。
水尾幸一的心随着他的动作提了上来,那是他目前仅剩的,和萩原研二连接最深也最紧密的东西。
毫不意外,那枚耳坠被人取了下来,老人很耐心,一点也没弄痛他,边取边说:“我给你打了一只红色的,比现在你带的这个更好看。”
不等他应声,便将取下来的金色耳坠随手扔了出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环形的坠子,颜色是和干涸血迹极为相似的铁锈红。
老人自顾自伸手给他带上,虽然嘴上那么说着,动作却毫无考虑他想法的意思。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是。”迟来的应声还是来了。
水尾幸一嘴上应着,眼珠子却随着被扔掉的耳环而转动着。
一只手将那枚复古耳环捡了起来,手的主人恭敬问:“大人,怎么处理。”
“上面有我的指纹,粉碎埋了吧。”老人的语气轻描淡写。
“明白。”那人带着耳环走了,随手拨弄两下,耳环是很少见的暗金色呢。
要永远失去它了。
意识到这点,水尾幸一突然感觉有些疲惫,整个人的骨头像是被抽离了似的,只剩下柔软的一滩,套着乖巧的壳子。
失去的真的只是它吗?
脑海中瞬间闪过的念头让水尾幸一不敢再想下去,他闭着眼,假装休息。
镜子被人怼到了脸上,“好看吗?”老人兴致颇高的问。
标准的笑容挂在脸上,“非常好看。”
是谁在回答。
“我也觉得。你以后动作稍微小心点,定位器倒是不影响。但融到里面的微型炸弹……虽然让人想办法隔开了,可是如果遭到撞击什么的,还是会引爆的。”老人语气亲昵,像是对自家备受疼爱的晚辈,如果不考虑内容的话。
无形的锁链好像又多绕了一圈,水尾幸一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半晌才挤出一句:“是。”声音微哑。
这个耳坠,在Boss死前,怕是都摘不下来了。
哦,当然,如果到时候他还没被耳环里的炸弹炸死的话。
正为这个冷笑话感到可笑,便听见话题突兀转到了一个女人的头上。
“对了,雪莉的姐姐宫野明美怎么样了。我记得前不久你把她放出来了?”把玩着他的头发,老人似是闲聊。
“因为查出来没什么问题。”
“通讯监视了那么久没有疑似的讯息,贝尔摩德甚至还假扮了一段时间,也没把莱伊吊出来,那家伙应该是真的抛弃宫野明美了。考虑到同为代号成员的雪莉连连抗议……没问题就把人放了。”水尾幸一语气毫无波动,有条理的解释着。
水尾幸一当然不可能告诉Boss,那是他为了和雪莉达成一定的信赖关系,而做出的示好。
“之所以将她关起来,倒不是因为怕她和那个叛徒联系。而是纯粹不信任她的脑子。”老人冷哼一声,“被一个男人骗的团团转,连自己是谁都看不清了。这种家伙,只要让那个狡猾的叛徒逮到疏漏,她还不把组织的情报倒豆子似的都说给那个男人听。”
“对了,我有个好主意,贝利恩。”Boss亲热地叫着他的代号,水尾幸一却有种被蛇信子舔舐着,明明触感温热却被对方瞄准要害准备下口的错觉。
3秒之后他发现,原来那不是错觉。
“去亲手杀了宫野明美吧。”语调轻如鸿毛,却像泰山一样重重砸在水尾幸一的心上。
砸得他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险些呕出血来。
果然……神明从不曾有片刻偏爱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