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又一道闪电劈裂了夜空,剧烈的白光穿透鬼魂,恐怖的热量点燃空气,巨大的爆裂声在伊洛里耳边炸响。
“不可以!”伊洛里瞳孔紧缩,在要掉下去之前伸手紧紧地抓住了窗沿。
砂砾都扎入了手掌的伤口中,伊洛里吃疼地皱起脸,咬着牙用力一荡,用巧劲把自己甩进了房间。
这是第一次,伊洛里如此近地直面鬼魂。
原本只存在在油画上的吉莉安此时此刻以幽魂的形态就站在伊洛里面前,她不复那般美丽动人,没有了梳理整齐的妆容和坚毅的神情,头发蓬乱得像一把枯草,瘦得颧骨都快要戳破皮肤,眼睛瞪大到神经质的地步,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只披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的骷髅,动起来咯吱响。
人死后,如果残存着强烈的执念,就会化为亡魂,而亡魂作为死者留在世间的一道残像,会呈现为他们生前最后的模样。
“你/妳/伱是……谁?”吉莉安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有好几个不同的音节重叠在一起,直接在伊洛里的大脑里响起。
吉莉安下一秒就逼近到伊洛里跟前。
伊洛里的心跳猛地跳停了,从指尖到脊骨,所有的神经都在尖叫着从这个女鬼的身边逃开。
伊洛里脸色青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紧绷成一条直线:“我叫伊洛里·亨特,是灰铸铁城堡新来的家庭教师。”
他别过眼,避开女鬼的审视,像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自我介绍。
吉莉安的行动迟滞下来,脸上显出一丝疑虑,许是“灰铸铁城堡”这个词勾起了她为人时的记忆。
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征兆了,既然能够冷静,那就代表可以谈话。
伊洛里放轻了声音,安抚着:“吉莉安夫人,很高兴能够在这里见到您。”
吉莉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如同一匹野放太久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人类的野兽,既想接近,又磨着牙齿想要咬断这个闯入者的咽喉。
“你为什么在这里?”
伊洛里:“请原谅,我无意打扰您的安眠,只是想要弄清楚一个问题。”
伊洛里按住颤抖得完全停不下来的左手,打开了系在铂金手链上的小银盒,里面放着一张索菲娅·亨特的照片——活泼可爱的少女穿着一身长裙,长长的头发梳成时兴的少女发髻,鬓边插有一朵美丽的装饰性绒花,鹅蛋脸,两边脸颊各有一个很深的小酒窝,笑起来令人想到甜蜜甘美的蜜糖。
最美好的年华,如花一般鲜艳夺目。
望着照片里的女孩,伊洛里的语气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恸,“夫人,您见过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吗?她现在在这栋楼里吗?”
索菲娅还如此年轻,应该跟家人待在一起尽情享受生活,而不是被关押在某个阴暗的塔楼中,终日担惊受怕,与阴冷的幽灵为伴。
“问……问题?”吉莉安凑近伊洛里,歪了歪头,如果不是早知道她是鬼魂,她这番模样跟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是的,只是问问题。”
伊洛里伸出双手,上面空无一物,示意自己没有带武器,也没有任何恶意。
他请求地说:“只要您愿意告诉我答案,我就会离开,保证永远不会再来打扰您。”
吉莉安木愣愣地放空了双眼,残存的理智不足以支撑她理解伊洛里的话。
她答非所问道:“安东尼和安德烈?”
伊洛里只能耐下心:“对,我是安东尼和安德烈的家庭教师。他们很好,你的孩子都生活得很好,你的哥哥——狄法·卡斯德伊正在照顾他们。”
伊洛里顺着吉莉安的话往下接,眷恋人间的幽灵一般都会无比思念亲人,用这种话题来博得它们的信任将是再好不过的抓手。
“狄法?!”
但吉莉安在听见狄法这个名字后,却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沉静下来,反而忽然暴起。
吉莉安猛地拽住伊洛里的手腕,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小偷!是狄法派来偷我金子的蛆虫!恶心!”
亡灵极寒的阴气瞬间冻得伊洛里发抖,仿佛从皮肉到骨头都结出冰晶,下一秒,他毫无抵抗地被吉莉安摔到墙上,后脑勺撞出肿块。
天旋地转中,吉莉安还是不肯放过他,瞬移到他面前,拖起他一只腿,一看就知道她想要把他扔出窗户活生生摔死他。
伊洛里惊骇地看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户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翻身够来自己的背包。
圣水在哪儿,在哪儿哪儿哪儿?
快点!
铛——
一个白色的玻璃瓶从口袋滚出来。
伊洛里像是看见救星,顾不上检查对不对,拨开瓶盖就把里面的液体泼向可怖灵体。
“啊啊啊啊!”吉莉安如被硫酸泼了一脸,捂着脸发出凄厉的叫声。
伊洛里趁机踹开她的手,连滚带爬地跑开。
闪电又一次划破天际,照得伊洛里的脸惨白如死尸,最为惊悚的一幕出现。
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吉莉安呕出一块块带血的黄金,痛苦得不停在尖叫,在胸口挠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抓痕。
“不!我的、是我的!谁都不给,谁都不会给,宝石和金子只属于我一个人!”吉莉安惊恐地扑到金块上,像是即将失去自己最亲爱的孩子一样尖叫着抱住那些金子,甚至不在乎上边粘连的黑色血丝和唾液。
伊洛里想跑,但是不管怎么使劲掰那个大门门把都没有用,门从外边被锁上了。
疯了。
伊洛里眼睁睁地看着吉莉安像是着魔一般,不管不顾地拿着坚硬的金块就往喉咙里塞,直到喉咙黏膜撕裂,更多黑色的血液涌出来,她也始终不停下。
一块、两块、三块……更多,更多,要更多,直到融为一体谁都不能抢走。
血液漫地,染红吉莉安的领口和衣摆。
这一幕是如此荒诞与残忍,伊洛里兀地明白了,这是吉莉安的死亡场景,她太过痴迷于黄金,所以最后吞下了金子,杀死了自己。
这就是黄金热对卡斯德伊的诅咒。
吉莉安吃完了地上的所有金块,下颚已经被坚硬的金属咯得不成样子,斜歪着敞开,甚至能看见她还在不停吞咽着蠕动的喉管深处。
她不给伊洛里任何逃跑的余地了,擒住他的后颈,将他的脑袋“嗙”地撞到地上。
鬼魂的手像极冰冷的钳子,按住颈骨挤压,伊洛里连惨叫都叫不出来。
他甚至幻听到自己的脊椎骨在崩裂,一声声,从后颈一直往上,过高的颅压引起巨大的嗡鸣声,压倒了伊洛里。
鼻血流下来了,在眼前的一片血红中,伊洛里只能看见在不远处滚动的圣水瓶。
救命,谁、谁来救救我。
仿佛永远不会开启的门,缄默得如封水泥的木棺。
伊洛里窒息了,双眼发黑,在濒临晕厥的边缘。
死亡是如此冷的河流,他双脚踏入最浅的区域,已经冻得浑身发颤。
此时,大门的锁舌兀地弹动了一下,发出最细微的“咔嗒”声,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开门声落入伊洛里的耳中却宛如天籁。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