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大雨卷来了新鲜的空气,一反前几日从早到晚闷热的天气。
午后没多久又陆陆续续落了几场小雨,今日白天大部分时间都阴着,直到晡时左右才露出阳光来,燥热的天气逐步进入正轨。
萧喜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冒着热气,不一会儿就醒了过来。醒来后发觉头疼地厉害,乍一眼探头出去,看到外面稍许晴朗的天气,还以为现在只是早晨。
她捧着脑袋,左右看了看才忽然惊醒回神。
她躺在置办在城郊屋子里的床上,可是她记得今儿凌晨还站在苏府内院来着呢,当时……她在和苏且光说话,然后,然后……她好像晕过去了,断片了。
她不可能凭空从苏府内院飞回这里的屋子。
所以肯定是朗月给她送回来的。
那朗月到底是怎么送她回来的?苏府到城郊的距离可不短啊……她懊悔地用手锤了锤自己愚钝的脑袋,还没下出什么力道来,她就嫌自己的拳头太让自己吃痛,放弃了自残的行为。
她这是给人家添了多少麻烦啊!萧喜!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遥想第一次的苏府奇遇,朗月当时因为燃烧灵根导致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人家还是自顾自地坚持自己走回去,没给她添任何麻烦。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是遭了殃,却雷打不动地站定给人添尽麻烦的位置,怎么好意思啊!
萧喜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其实放在以前,她从来都是那个愿意占尽任何便宜的人,哪里还管给别人添什么麻烦或是造了什么孽?当然,前提是此处的“别人”,都是对自己来说无甚重要的人物。
也许,她早就将朗月视为对自己来说比较重要的人了吧。毕竟,朗月这个人的确是个很容易勾起旁人遐思的人物,虽然萧喜自诩不是吃这套的人,但还是会下意识地去慨叹。而且,更重要的是,朗月这一路上确实帮了她很多,还不计前嫌地与她有所交际。
如今的萧喜已经觉得,人生中能与这样的人相识是极为不错的事情。
萧喜回过神来,左右顾盼,发现屋里屋外都没有任何动静。
也不知道朗月那小子到底去哪儿了。
萧喜略微活动了一番筋骨,下了床后,刚巧与窗外直射进来的光线打了个照面,如此程度的光芒让她的双眼感到不适。
昨晚流了不知多少的泪,哭伤了的双眼上框着一圈惺忪而肿胀的眼皮,每一次睁眼眨眼都会牵扯起眼周皮肉的酸涩之意。
她绕开挡在卧房前头的屏风,一个疲惫而微蜷的背影映入眼帘。
朗月独自一人弯着肘臂撑着身子在桌案上,他将头靠在上头,就这样睡着了。
说起来,这还是萧喜第一次看到少年这般卸下防备而如此狼狈的模样,大抵是太累了吧。
萧喜的脚步渐渐慢下,她不愿自己吵醒了对方。
她本想出门拿布巾浸些温水敷上她肿胀不能的双眼,但刚要出门的时候心里一咯噔,她忽然想起上次朗月燃烧灵根之后差点烧坏脑子的事情,于是下意识地感觉转回脚步,生怕这小子又作什么妖。
她慢慢走近朗月,他清秀的脸庞窝在两只臂窝之间,只肯露出半截出来,他额前几缕发丝因为沾染了昨晚的雨水,在没有及时梳理的情况下显得略微湿漉,从而并在了一起,歪歪斜斜地耷拉在他的额上。
只是,萧喜发现朗月的双眼也肿得厉害,简直同她有得一拼。
不会吧,他也哭了?
萧喜愣在原地。
但朗月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泰然,萧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眉间愁意才松了些,心中还暗戳戳地感叹现在模样的朗月倒像极了雪日里窝成一团雪球的小白狐,乖巧地厉害。
看朗月一副毫无戒备的模样,萧喜就顺其自然地将手摸上了他的额头,发现额前一片温凉,胸口最后悬着的气也松了去。
她刚要松手,却被朗月攥住了手腕。
萧喜吓得一惊,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朗月的反应也有些迟钝,估计是因为还没睡醒。他攥着萧喜的手好一会儿才醒神,自认为唐突之后,连忙将手松开。
“你刚刚要做什么?”
他随口问了问,似乎想缓解此时要了命的尴尬。
却没想到,此话一出倒让气氛更凝固了些,萧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假笑了几声,连忙甩出一口流氓口吻的话来:“没……没干什么,我手滑,不经意间碰到了罢了,哈哈!”
谁的手滑能这么精准?
朗月心知肚明,但没多说什么,表面上点了点头。
萧喜没想多留,加快脚步走出了屋子,背影莫名有些灰溜溜的。
等出了门,萧喜才收拾起自己的兵荒马乱,她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蠢货”。
不就是摸额头探个体温吗?!萧喜,你吃错药了?!为这种事情都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刚刚还非要编什么理由!萧喜你这么厚的脸皮在这儿呢,实话实说有啥啊?!萧喜你怎么忽然就变了啊?!
她越想越来气,最后蹬了两腿地,扬起了一地灰尘,把自己呛到后才罢了休。
没多久后,她就一手拎着一只浸过温水的布巾重新进了屋子。她看到朗月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窗子发愣,眉宇间充斥了伤感,少年曾经自持的那股清冷傲气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踪影。
她兀自叹了一口气,然后朝朗月递了条布巾。朗月这才渐渐有了动作,他一声不啃,也不问什么,只是接过了萧喜的好意,顺其自然。
萧喜看他干捧着东西不动,还是提了一句:“拿这个暂时敷敷眼,一直肿着也不是个办法。”
朗月闻声眼睛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顾着对着萧喜点了几下干巴巴、毫无感情的头。
甚至连一个“嗯”字都没有。
面对朗月态度上的漠然和忽视,萧喜非但不恼,还会默默跟着他后面一起伤感。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话。
在不了解时局的时候,误打误撞的言论在此时反而会让现状雪上加霜。
她不知道昨天的他到底还经历了什么,也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这样的人落泪……
萧喜想着想着,索性找了只卧榻坐下,顺着朗月的目光一起向外探去,眼见天色渐渐暗沉,她才忽然知晓现在根本不是什么早晨。
没过多久,萧喜听到了朗月的一阵叹息,她看到他的背影动了动,将身体往椅子上靠了靠,头微微昂起,正将那条还湿漉漉的布巾敷上了双眼。
萧喜笑了笑,于是跟着后面,在卧榻上躺了躺,也将自己的那条布巾也敷上了双眼。冰凉凉的触感在微热的眼皮上跳动,慢慢归复平静后,完美贴合。眼皮子的确没有之前那样肿得难受了。
……
天色已经暗下,萧喜卧榻的位置靠着窗户,窗户在白天的时候就没有关上,现在已至夜晚,巨大温差带来的一阵阵冷飕飕的夜风,从窗子口窜进来窜进去,终究还是将萧喜窜醒了。
萧喜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她一晃头脸上敷着的布巾就甩到了地上。她搓了搓眼,意识到自己居然躺着躺着又给自己躺睡过去了,也发现自己的眼睛更肿了一些。
眼睛肿胀的时候拿温水敷仅是权宜之计,奈何她睡了过去,时间太久后温水变凉,皮肤盖在不透气的水布里面自然会更肿几分。
屋子里面没有点灯,她暂时只好借着窗外远处城中交相辉映的灯火,去探索视野。她挤着肿眼张望了一圈,发现朗月的身影早已不在,她着急起身去寻找,但在屋子里绕了大半圈还是没看到人影。
出了屋子后,看到朗月靠在门扉负手而立的身影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朗月听到了萧喜的动静,此时也已经转过身来看她。
“睡得还好吗?”
令萧喜有些意外的是,这次对方居然是主动同她说上话的。
萧喜挂了只笑嘻嘻的笑容,勉强道:“还行。”
她自己哪里知道她面上堆着的这只笑容会挤着眼皮子,将肿胀的两只双眼显现地更为突出?
看着有些滑稽。
“一起去城里买些消肿的草药敷吧,老是用温水也不是个办法,刚好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朗月微微弯了弯唇,虽然因为憔悴的缘故导致他身上的锋芒弱了不少,但这样的他却显得格外温柔平静,似缓坡上汩汩而流的溪流。
“嗯。”萧喜自知出糗,收下了满面臃肿的笑,低低应上了一句。
萧喜走在朗月的身侧,却总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着了,原本洒脱肆意的劲头少了很多,她好像还惦记着昨夜的事情,所以她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慢慢与朗月留下了半臂的距离。
在她眼里,这样就算是分寸感了吧。
这倒真不是她性子矫情,只是觉得好似这样才能让她稍稍安心一些。
说实话,昨晚的事情很多,萧喜自己也受到了不少打击,但仔细想来,若不是朗月和哥哥,她便会迟迟困于过去,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所以,尽管她自己的内心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但面目上和行动上都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松懈和惰性,因为她挺不希望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影响到别人的,尤其是朗月。
更何况,今日看他的情况蛮糟糕的,萧喜更是不愿松劲半分。这样做,也算是当作自己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后,所作的补偿吧。
今夜风还挺大,郊外蚊虫少了大半。萧喜和朗月一路上虽然没怎么说话,但都心甘情愿着默默缓步走着这一条寂静而单薄的路程,步调心有灵犀般地一致。
终于,朗月眼看着萧喜的距离与自己越来越远时,还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萧喜,再这么走下去,你怕是要掉进路边的野丛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