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明媚至极,萧喜顶着泛着硕大光晕的烈阳心里嘀嘀咕咕了半天。她寻思着,这是春天该有的样子吗?!从前她在故乡好生待着的时候,那里夏天的暑气都没有这样嚣张过!
萧喜抬手摁在额头处以遮挡阳光,她隐约看到一处小山坡上有个村庄。不远万里下来,可算是盼到了个头儿。
终究是南方之地,现在的西南又喜闷,人们搭着的屋子都是就地取材用的干草和茅草。
萧喜看到一排排的人家,心里终是长吁了一口气,终究是苦日子熬到了头哇!
萧喜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从佛珠上射出的金线照往何方了。她眨巴了半天眼,才反应过来,以为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什么的才致使金线不再指引。
“喂,那个......”萧喜刚欲开口。
“到了。”
朗月手中紧紧攥住那串烧痕斑斑的佛珠,神情自若着,似乎也没把萧喜的反应放眼里,一个人自顾自地顺着村落的方向去看。
“......”萧喜僵了僵,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着,就当是自作多情了罢。反正,这家伙这样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她都习惯了。
而且依她看,这人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成天到晚装什么深沉啊?
“牛家?”萧喜想到之前朗月催动那张会自行消失的黄符时,他说的话。
“是。”
“呃......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打算?”
萧喜想到如今平台镇人心惶惶的局面,不由地心中一阵迷茫。如今这闹鬼一事一日不除,那笼罩在平台镇上空的那抹无形中的浓雾就永远不会散去,且会愈来愈严重。
现下正处事情最为棘手的阶段,家家户户已然是正午时分都要紧闭门户了。而他们之所以能拥有这串佛珠,那就意味着这串子的主人早就殒命客栈了。牛家人定然最是清楚,所以想都不要想,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牛家人的态度会是什么模样了——恐惧和逃避是必然。
“不知道。”眼前的少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叫萧喜看得心塞至极。
“......”
“得得得,真拿你没办法!”
萧喜翻了个白眼儿,她现在心急得狠,自从得知她将要距离真相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就颇为激动。眼见牛家近在咫尺,她怎么肯顺着这个佛系的冷淡少年平声好气?
她毫不客气地从对方手里夺来那串珠子,露出一番狡黠的笑容,颇为猥琐道:“待会儿你可不要对我刮目相看哦~”
朗月眉头不展,大抵也是对这个人的无赖行径习惯了。不过,他倒也没有因对方的不知礼数而生气,反倒给对方一种“我不开心”的错觉。他越是如此,对方就越是得劲儿,到头来最省力的人依旧是他。
毕竟,总有人在愿意抱着炸药的同时,还能积极地往火坑里跳。
他寻思着,这人有些地方同芍七并无不同,他想要对付这两个活宝的手段,可谓是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了。
“好,”在萧喜蹦跶而去后,他似乎是顺着对方的背影发现了更多的事物,随即眉眼淡淡扬起,极罕见地弯着嘴角喃喃道,“定然是,刮目相看极了。”
朗月确实是个不爱笑的人,在仙机门时甚至能毫无面目表情地度完一整日。可是,一旦碰上什么,他的快乐倒是很乐意建立在......别人的不幸身上。而这种对象,就包括了芍七以及此时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萧喜。
萧喜本以为她会风风光光得赢得彩头,谁成想她刚一垮过草圃就感觉到地上一片湿滑,差点就要摔个狗吃屎。她抬眼又看到牛家的门柱子在眼前,心中大喜,然后就伸手去抓柱子,来防止自己摔倒。
可又没成想,更糟糕的事情居然是现在?!
萧喜刚要舒口气,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上头有铁桶“哐当哐当”的动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铁桶里盛满了黑狗血,铁桶上系有用韧性极强的牛筋拧成的绳子,绳子的末端刚好绑在柱子上,只要柱子这端有半点的动静,上头的黑狗血就会倾泻不止。
萧喜于是被黑狗血淋成了“落血鸡”。
她埋着头,视野触及到了脚底,原门外在一尺不到的地方拿藓草铺了一圈,因为屋前有杂草田圃,所以外人很难发现这里的巧妙之处。所以......这居然是个连环套?!
藓草易滑,陌生的人因对这户人家不熟悉,很容易就会被绊倒。而恰恰此时眼前立着个“看似靠谱”的柱子,来人便会下意识去扶柱子,再然后就会触发机关,被黑狗血淋得亲爹亲妈都不认识。
这......牛家是被吓成失心疯了吧!
萧喜还在忿忿不平之时,殊不知朗月已然行至她的身侧,甚至还作出一副“刻意疏远”的模样。他故意离她有些远,这下给萧喜的感觉就是刚好放大了对方对自己的嫌弃态度。
萧喜隐约听到身侧的人轻声嗤笑的动静,不过这只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随即对方主动开了口:“的确是,令在下刮目相看极了。”
冷淡漠然的态度依旧,萧喜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两副面孔,刚刚还在笑的人转眼间就又变成了一个冰块儿。
萧喜总觉得这个少年看着的确冷若寒玉,但又隐隐约约感觉这个少年不是表面看着那般不近人情。或许终归是少年儿郎,怎么会真的一派老成呢?萧喜觉得,这个人很会抑制自己的情绪,或许他的真面目也应当是个朗然的明媚少年。
可是,做自己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作出一副违背本心的模样呢,不累吗?
冷玉以彻骨之寒示人,倒叫人忽视了冷玉本该是温润而泽的莹润之石这一事实。
虽然对方的语气很冷淡,但萧喜还是察觉到了他话里有话般的幸灾乐祸之意。
“你故意的?你明明知道还故意看我笑话吗?!”萧喜额头青筋暴起。
“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朗月收敛起还稍稍挂在嘴边的冷冷笑意。
“什么什么我知道?”萧喜不解,“知道什么?”
“没世面。”朗月淡淡一笑,语气颇为讽刺。
“西南的土风俗里,常常以黑狗血来驱除邪祟。如今在这风尘仆仆的世道里,这种方子已然是少见得很了,却未想今日倒让我大开眼界了。”朗月慢条斯理地道。
“话说我又不是本地人,我怎会知晓?”萧喜不喜道。
“巧了,我也不是本地人。”
“你是在变相夸自己懂得多吗?”萧喜叉起腰来,气势汹汹。
“与其现在同我在这里争执不休,你还不如想想贴切实际的解决方案。”
朗月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他抬眼,示意萧喜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看。
萧喜亦是抬眼,顺着朗月所指引的方向望去,她的目光因而刚好在扫过“罪魁祸首”的屋子时,对上了一对藏在窗里暗处偷看的双眼。
萧喜有些错愕,牛家屋子的那双眼睛同时也是这般,两者目光在偶然间相接,便瞬间像是燃爆了的爆竹彼此弹开。当萧喜再度回神的时候,那双眼早已消匿不见,刚刚还开着一个角落的窗子也立刻被茅草堵得严严实实。
萧喜肯定,刚刚的绝对不会是幻觉。不久前遭受惨烈“洗礼”的她,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哎!有人!”萧喜随即有些惊喜道。朗月仍在距离她一尺远的地方静观其变。
萧喜想都没想,就立刻跑到了牛家屋前的门外,拍了拍木门。看着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倒让人觉得她是不是在为了夺得什么及其稀有难得的事物。
“啪啪啪!”萧喜拍着门,带着试探的语气又道,“有人在吗?在下有些要事想要问您问个明白!”
得来的回复也是意料之中的毫无动静。
“我刚刚分明看到了您在里面啊!”萧喜竭力道。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毛病?
这个想法从朗月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划过。
“您放心,我不是鬼!黑狗血是个意外啊!”萧喜持续挣扎着。
朗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他略带嫌弃的口气淡淡道:“我看你比真鬼还更像鬼。”
萧喜白了他一眼,不太想搭理对方的冷言冷语。
“你去那里等着。”朗月对萧喜道。
“去哪里?”
萧喜被吸引了注意力,她好奇地转过身来。只见朱白色的身影正有意远离她,在绚烂的日光下,深红得近乎发黑的血色与不染半点世俗污垢的朱白色光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喜有些错愕,亦是有些发愣。再后来,她不再去看他的衣饰,抬头刚巧又看到了对方一派认真的面孔。
光茫万丈的靓丽日光似乎住进了他的眸子里,他的眼睛好像在发光。这让萧喜甚至不再觉得这是一种错觉现象,她觉得这种耀眼的特质本就应该属于眼前的少年。
她好像看到了很多别的东西,同时也不免让她联想起自己。
譬如,她越是看清那双干净的眼睛,居然也越觉得世间万物也是如此光明澄澈。而她呢,她的眼睛会是这样子吗?她不敢想了,对于她对自我的否认,这么多年来本就该习惯了。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永远不会充斥一往无前的光明。
正常来说,要是有人拿这种嫌弃她的态度同她说话,甚至对峙的话。她肯定要让对方付出百倍,乃至千倍万倍的代价。
可如今的她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巴被上了把枷锁,勒着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甚至最可怕的是,一种来源于内心深处的、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在暗潮汹涌——
是自卑。
她不从来不是个自卑的人。
可是当一个长时间与黑暗为伍的人,忽然有一天被人掀去了井底之蛙上头的硕大井盖,所有的不堪与懦弱都被忽然来至的光明照得体无完肤。
这简直同被人扯走了遮羞布没什么区别。
萧喜愣住了,好像又想起来儿时的一些过往。她下意识沉了沉脸,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让开了路,很是乖觉。
朗月皱了皱眉头,好像也察觉了萧喜的不对劲儿。
不过他依旧我行我素,不爱管照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不久之后,他就没有再把这样的异常放在心上了。
“牛家的人在半月前遭了灾祸,我想猜的不错的话,是在詹远客栈二楼的客房里遭了鬼,身体自燃爆体而亡吧?”朗月整肃好神情,颇为有礼地在门前缓缓道。
萧喜有些不屑,她刚刚那吼大叫那般模样都无人理睬。这人好声好气在这儿,语气地怕是比老翁还要墨迹。对方能听得到吗?或者说对方愿意听吗?
正在萧喜笃定朗月的结果一定会和她一样之时,牛家的木门却“咯吱咯吱”缓缓启开了一角。
?!
凭什么啊?!
门里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何人?你识得我家夫君?”
这人把“夫君”二字咬得很重,像是在特意强调这个关键词。
对方继而露出一双胆怯的眼,眸子里尽是疲惫与不堪。这是个憔悴的女子,听她称死者为“夫君”,所以对方的弱不经风想必也是因为夫君的意外而操劳过度导致的。
牛家这位大哥真是好福气,生地那般魁梧壮硕,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小鸟依人般的小夫人,萧喜在心里酸溜溜了一句。
“你......怎会知道夫君已经死了?”
女子颤抖着,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声来。看来此人对夫君可谓是用情至深啊。
这是什么意思?萧喜挠了挠头。
难道牛家大哥已故的之前目前还无人清楚?客栈闹鬼的事情传得如此沸沸扬扬,而牛家又身处乡村中,周围的邻居百姓更是不在少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定然防不住人们的流言蜚语,牛家死人的事情更是如此才对。
瞧女子这样试探的模样,给萧喜的感觉就是,这个女子很害怕有人知晓夫君遇害的事情。但又不得不来寻求答复,又像是在迫切等待一个为她解除困局的知心者。
她觉得,朗月就是这女子要求得的知心者,而且还是不二之选。
不是,凭什么他行,我不行啊?被泼了一身狗血,还遭了许多委屈的萧喜又开始心理不平衡了。她随即联想到第一天来客栈的时候,她也是被这般轻视的。
怎么?她长得一看就很不靠谱还是怎么的?
萧喜见那年轻的少妇借门缝露出半张脸,她悲着一双眸子,嘴里嗫嚅着似乎是想接着说什么。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屋子里传来了一声轰响,像是有人在用力摆桌子,听得出来不大和气。随后,屋子里传来一声怒喝,是个粗嗓子的女人:“谁叫你给外人开门了!如今这世道,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那些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知道那些事情?知道什么事情呢?
萧喜垂眸思索着,觉得牛家好像正掩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随后窗子里堆着的茅草被拽去,里面露出一个面目粗糙、五官近似狂野的面孔,实在称不上是好看。那人看着五大三粗的,只叫人觉得不好惹。萧喜看了看这粗女子,又看了看门侧颇有悲春伤秋之意的女人,陷入了深思——瞧这语气,难不成那好看的女人是被这家伙欺负了不成?
还没等反应,那粗犷女人先是借着窗子看清了萧喜的面容——一个满身染着扎眼的黑狗血的黑矮男人,八字胡也早被整得黏腻腻的,看着就觉得猥琐。
那女人闷哼一声,语气里很是不屑,不过嘴角又很快露出一抹不大好看的笑容,似乎是觉得萧喜遭殃是她的一手杰作。这笑容,让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萧喜都觉得浑身不爽。
随后,那粗犷女人离开了窗子,伴着脚步声走到了门边,她颇为不客气地轰开门,把可怜女人的面容塞回屋子,嘴里还嘟囔着不大好听的乡土音。虽然朗月和萧喜都都听不懂,但也心里知晓,那些话肯定是不大好听的骂人言辞。
“且慢。”朗月开了口。
那粗犷女人这才注意到居然有这样一号人物,粗犷女人只顾着关门塞人,对于正面站在门外的朗月倒是没看见。不过也难怪,那门本就没开多大的口子,朗月的衣着又颇为淡雅,白日下门打开的阴影很容易把他的身影遮住。
粗犷女人闻言,只以为是她刚刚看到的矮黑男人在说话,颇为不耐心地道:“还有什么事情?!”
随后看都不想看是什么人,就想要直接把门锁好。
朗月见此居然也不恼,倒是展现出一身的好教养,他平静着容色,不喜不悲,没有像往日那般冷淡,但也尽力和气。
他抬手,干脆利落地把门拦住,手指抵着门不放,粗犷女人见此就是一愣。后来就是无论粗犷女人怎样用力,表情再狰狞,都抵不过朗月的大力。
这扇门终究是没合上。
这样的场景在萧喜眼里却是很滑稽,她看到那粗犷女人吃了瘪,心里居然也舒畅了许多。况且,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表面教养极好,还能一脸正经地做出这样霸道不客气的事情的人。
“我看你现在,也比真强盗更像强盗。”不知什么时候,萧喜早就屁颠屁颠地凑到朗月身边,她阴阳怪气地道。
“彼此。”朗月头都没回,看着那女人逐渐心虚的眼神,淡淡道。
这下,那粗犷女人才明白这“不速之客”是两个人。
朗月摆出一副笑容,有些客气的意思。这样实在有些违和,一个人做着颇为霸道的事情,却表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甚至看着还觉得这人只是好心拜访而已。
萧喜心惊,她目前早已清楚,这人是不爱笑的。可一旦笑了,就必定没好事。
“你......你们!”粗犷女人有心却无力。
“抱歉,刚刚这小厮不懂得规矩冒犯了二位,若是不当面道歉,在下定会心有郁结。”
他清风明月般的眸子射出一抹柔和的光,照得对方不好意思地放下警惕。
“无......无碍。”
粗犷女人有些招架不住朗月的眼神,她傲娇地撇过头,好像有些害羞。
害......害害羞?!萧喜差点没惊掉下巴。这玩意儿害羞起来可太他妈吓人了吧!
很快,那女人重新整肃好表情,这下也顺便和缓了语气,道:“所以,你刚刚说的事情,有没有再告诉别人?”
她说的事情大抵就是“牛家大哥客栈闹鬼遭殃”的灾祸。
“不曾。”朗月随后拿出那串佛珠,递给女人。
那女人眼睛睁大,显然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她颤抖了抖。
后来她往外张望了望,看到四处无人才放下戒心,随后对朗月和萧喜说道:“那你们进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