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完消息的孟灯身子往后一躺,便看见图书馆内吊起的灯,昏黄还刺眼,一点也不温暖。
她骤得闭了闭眼,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有许多话却难以合成一句。
感情这件事,本就是一截因果不明的缘。
“孟灯,祁盛。”来自陈眠的声音。
她收回视线,聚焦在身旁的朋友身上。
眼前人最为真实,陈眠开始他的发疯日常。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已经坐在这里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了,我腰都坐酸了,还有这个灯那么晃眼,你们是怎么做到一点不顾写作业的。”
陈眠将笔一甩,正好滚动着停在祁盛面前,他停下笔,推了推眼镜,将陈眠的笔扔回去。
面对陈眠的无力咆哮,祁盛习以为常:“当时怎么说的,愿意就来,不想写了你也可以选择办公室一日游。”
看似讲道理的语气却配合着一双平静的眼睛,祁盛淡淡地看着他,一点也不通融。
“啊,我就是写不完了嘛。我已经坐在这盏灯下几个小时了,屁股都坐疼了,结果还差五张物理三张化学两张英语,还不如不放假。”陈眠已经开始烦躁地抓头发,攻击性极强的俊貌面目上一脸魇态。
恰时,陈方枝提着几杯饮品走了过来,看着陈眠混乱的发型,她毫不收敛地笑,“陈眠你头发狗啃了吗?笑死我了。”
陈眠眼神努努到祁盛身上:你看不见吗?是,就是他,狗啊。
陈眠深吸一口气,从桌上随手拿走了一杯葡萄型的果茶,“谢谢你提醒,刚在精神维度被愚蠢的三体星人攻击过。”
祁盛瞥了他一眼:呵呵。
木锦瞧着陈方枝一来,气氛明显好了许多。她提议道:“本来是约了先写作业再玩,现在既然大家都累了,作业也剩的不多,那我们先去玩会儿嘛。”
大家的作业都是按照每科老师不同分段的标准分配的,陈犹和祁盛早就写完了。孟灯的速度快,还剩下一张数学。
陈方枝和陈眠成绩不相上下,作业量是差不多的,但效率比起来,就是陈方枝还剩四张,而陈眠剩下十张的死亡数字配比。
“我这边都可以,图书馆内有些闷,出去吹吹风挺好的。”祁盛这边打了赞同票,可手上却没有停下来。
他不是在写自己的作业,而是在帮木锦对付物理。她的物理这次考得不好,物理作业也就特别多,正好身边就是物理满分大神。他便帮她写好每一题的思路和考法。
陈犹原本趴在桌子上睡觉,听着声也醒了过来。一个月未搭理的头发还是有些长,有些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摸着眼镜戴上,整个人才明朗了许多。
“都行,你们决定。”陈犹往身后的椅子一靠,抬眼便能与孟灯对视,她眼神慌乱,躲避的样子很可爱。
嗯,坏想法。
他收回视线,又拢了拢思绪,看着讨论去哪儿的几人,若无其事拿起手机和她发信息。
尤:「作业写完了吗?」
孟灯手机开的静音,还是在陈犹充满暗示性的动作下看向了桌上反扣着的手机。
祝远:「还差点,打算回家写,脑子一团乱麻。」
尤:「刚才一直在看手机,是有事吗?」
祝远:「没有,和朋友聊天。」
尤:「前几天遇见汪灿叶榛宁他们几个,他们打算国庆去动物园玩,想约你一起去,问我什么时候你有空。」
孟灯抬头看了看他,他在看自己。
祝远:「他们?约我?」
陈犹唇角勾起一抹笑。
尤:「叶榛宁组的局,可能是她很喜欢你吧。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拒绝。」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尤:「就我们四个人,不想去不用不好意思。」
这算是侧面告诉她,他也会去吗?
先动心的人,总是期盼和对方不仅仅是朋友。连孟灯也无形中染上了这个毛病。
以前和陈犹有距离,只希望远远的,她喜欢就好了。现在认识了,总是会感觉不切实际,这样真实的人在身旁,大脑也总会不理智地让身体再靠近一点吧。
祝远:「可以呀。」
两人近乎同时放下手机,连身旁四个人都注意到。
木锦微微眯了眯眼,一副要明知火欲旺,偏要浇桶油的架势,她靠近孟灯,“刚想问你俩意见,这情况,你们俩不会在聊天吧。”
孟灯很自然地接了下话,“刚在回朋友的信息。”
用着承认的语气,语气却轻飘飘的。
“你们想去哪儿啊?”又不留插话空间地看向其他人。
陈犹看着孟灯的转移话题,心中发笑。
一点也不脸红。
“游乐园。”
孟灯立马哄着几人说时间不等人,玩的时候不聊其他的。
—
下午两点,六人各带着自己的作业出现在了游乐园门口,其中就孟灯背了一个帆布袋,和祁盛背着书包。索性将男生的作业都放在祁盛包里,女生作业放在孟灯包里。而孟灯的包,在陈犹的手上。
陈方枝和陈眠一个月来唯一一次意见相同,大概就是将第一个游乐设施的目标定给了过山车。
过山车绕过小半个游乐场,上面的呼喊声地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那种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声临其境。
陈方枝眼里都在冒星星,和一旁的陈眠打赌,“我跟你说,我坐过山车一定不会怕。”
陈眠较劲,“谁不是呢。”
陈方枝斜着睨了他一眼,挑衅的眼神从头到脚,“试试看吧。”
未成年男性尊严的崩塌近在咫尺,陈眠就差急得将矮自己大半个脑袋的陈方枝拎起来,说那就试试看呗。
木锦看着孟灯眨眨眼睛,“我说我是可以去买棉花糖的嘛。”
木锦本就是一个雷声大雨点小,性子乐观又小鸡仔的性格,孟灯戳了戳她的手臂,指向人群里高高飘起的气球,“我觉得我们是可以的。”
两人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前面争论的两人听见,他们齐刷刷回过头,第二次异口同声地问:“你们都不去吗?”
木锦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旁的孟灯连忙眨眼表示肯定,“我恐高,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在场的另外两个男生,一个眼见了木锦小鸡啄米的头,一个眼见了孟灯一闪一闪的眼睛。
祁盛推了推眼镜,“我觉得我可以去打气球,家里哥哥喜欢玩偶。”
噗嗤——
陈犹笑着说:“我也恐高。”
陈方枝:“.........”
陈眠:“............”
最后是两位陈同学拗不过他们,只好一起意志坚定地坐上了过山车,和他们约好信息联系。
木锦去买了棉花糖,三人一起去打枪。
隔着老远,第一眼就看见了奖品台上的兔子玩偶,雪白的毛一尘不染,红色的眼珠子像真的一样。
孟灯眼睛一亮,“那只兔子好可爱。”
木锦看上的玩偶,是一只小狮子,刚好放在怀里抱着很踏实的程度,“我比较喜欢第三行第二个的狮子,就像《狮子王》里的辛巴。”
店主也很及时地出现在面前,热情地为他们介绍:“一次十元十五枪,一次中五枪可以选择第四五排的玩偶,十枪可以选第一排以下的玩偶,能全中就可以选第一排的大玩偶了。”
木锦说着就第一个上,剩下三人观摩。
气球贴在墙上,不算很牢固,有风吹时会被吹偏,木锦第一枪,想着物理老师教的内容比了很久,没有中。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三人都没有笑她,反而是鼓励她继续,说多试两次就熟了。
直到最后,木锦以九中没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玩偶,拿着小小的同样也是狮子的玩偶还是有些沮丧。
孟灯抱着随天意的想法,最后还是差一点。她选了木锦喜欢的狮子玩偶,将它送给了她,“既然没中我喜欢的,那就把这个给你吧,开心不?”
木锦看了看怀里心心念念的抱枕,又看了看孟灯温和的笑容,搂着她的胳膊摇晃,“啊爱死你了孟灯。”
孟灯挑挑眉,不作在意。只是没有拿到自己喜欢的那个,心中的感受和刚才的木锦没有差别。一点小失落罢了。
就像喜欢吃苹果的孩子被分到了一颗梨的错觉,已经不能撒娇找长辈了。
看着木锦的欢喜样,孟灯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多大呢,很小很小,是父亲还在身边的时候。他和李枝梅也曾带她来游乐园,孟灯吵着想要气球,李枝梅还在付钱,气球就从孟灯没抓稳的手心里跑了去,但李枝梅已经不会再给她买了。
孟灯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气球越飞越高,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有一份难过,但更多的茫然占据了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
那时的父亲不在现场,可后来他在某个平常日里为她带来了一模一样的气球时,她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失去的感觉太难受,再得到也就没有第一次得到的那样欣喜了,却会多几分在意。她将气球挂在床头,每晚和气球一起睡觉。
可那一天,气球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
孟灯的父亲叫什么呢?孟真,是梦会成真的真。可孟灯想要父亲回来的梦再也无法成真了。
只是人世间惯有的生离死别。
杨绛晚年在《我们仨》里写道:“我们仨之间再无生离,只有死别。”
大概也是这种感受吧。
孟灯心底划过一丝的悲伤,但很快被收敛,她舔了一口刚买的糖画,很甜,但似乎糖熬久了,有些苦。
陈犹注意到了,正如他日记里所写。
「那天我看她,她的眸光总是旧旧的,仿佛在看已经逝去的人,带着莫名的悲伤,我瞧不透,所以总令我想要更靠近一点。」
陈犹以前从未和人来游乐场,他游走于各种事物之间,和自己独处,和长辈,和朋友。
但没有尝试过打枪。他尝试着,在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射击下,十五枪,全中。
还好。
店主笑意满满地夸赞他,“年轻人看起来手还是很生啊,能全中了不起。想要哪个啊?”
陈犹抬手指了指,“那个兔子抱枕吧。”
和店主同时愣住的还有孟灯。
她看着陈犹的背影,那会是给她的吗?
店主从柜子里将兔子玩偶抱下来给他,他接过这个巨大的玩偶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下一秒,他转过身,抱着玩偶向她走过来,如她想的情景重合,他低头看她,笑容腼腆而青涩,“孟灯,给你。”
孟灯在发愣中感受到了手上的重量,巨大的玩偶甚至有些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将玩偶向左边一倒,玩偶顺势靠在她胳膊上,“谢谢你。”
空余的手将小狮子递过来,“这个给你,做交换。”
“恭敬不如从命。”他接受了这场交易。
很久之后回忆起来,大概那时候他们已经做了一场严肃的交易。
我可以把我的心给你吗?
我会让她不摔下,请放心。
祁盛看着三人各得了自己想要的,也便上手随意,最后选择十一枪换两个小玩偶,一个是绵羊,一个是小熊。
四人还一起做了旋转木马,虽然有点小幼稚,但和朋友一起真的超快乐的啊。
最后陈方枝和陈眠在画陶瓷罐的小摊前找到了四人。
气氛...就是...莫名的...诡异...违和......
四个人正气定神闲地画着陶罐......
玩遍了各种刺激项目的两人这一刻都沉默了,大概他们能有今天的第三次共鸣。
陈方枝:他们在干什么?这是我可以不花钱看的吗?
陈眠:我差点怀疑自己五点几的眼角膜是不是不见了。
陈方枝:哈哈,别笑死我。
最后,六人各拿着一个陶罐回了家。
那日傍晚的黄昏,还没有彻底沾上岁月的痕迹,几人闹着笑着,像是天上并排的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