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鸣没有真气了。她失去了所有功法,包括她的佩剑。
这对她来说打击很大。
这明明对她来说都是很珍贵的东西,如果她失去素怀,失去师父所教会的心法,那便意味着忘记。
她不要忘记。
明明师父刚走不久,她便把所有他教会她的,一并毁了。
她日复一日的尝试催动功法,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她只能恨恨的捶着地,“为什么……”
送去复原的剑,被反复退还,被告知无法复原。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永远无法粘补。
她心底生出一种绝望。原来她是可以那么恨一个人,但她更恨自己,恨没有权势的自己,连师父留下的东西都不能保护好。
只是她不明白,素怀无缘无故,怎会断裂?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半神的佩剑,材质断然好,她自己使的时候也清楚素怀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断裂。
而且剑断裂的一瞬间,她也同时失去了真气。
理智渐渐占据主导,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很重要的联系。
但当今世上,还有谁会了解此事。关于素怀,关于师姐。
师兄已离开京城,他行踪不定,她有消息网,但现下显然她并没有机会去见信雨师兄。
李诺……?
啊,是啊。
他京中卧病良久,以至于她居然忘掉他。
可能是时候要去拜访他了。
可是皇帝却像故意刁难她一般,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她不过一个侍郎,处处忍受刁难不说,日子也并没有因此变好。
导致她一直没有机会去拜访李诺。
原本忙碌的日子里,还想见一见爱人。可是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了,也没有机会。
一个夏夜,她满身是血,回到府邸。阿蓉吓了一跳,哭着给她擦身上的血迹。
她笑了一下,“别哭,只是一次刺杀,不是我的血,你看。”
明明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却还是笑嘻嘻的不想让她担心,她觉得林时鸣这样真的很刺痛她。
因为她什么都不能为林时鸣做。林时鸣从没要求她做过什么,她居然也习惯这种对她没由来的好,从而什么都没有为她付出。
她感到深深的自责与愧疚。
反而没安慰好,她哭的更伤心了。
“林时鸣,我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林时鸣愣了一下,“不要为了我,为了你自己,阿蓉,为你自己活一次,好吗?”
林时鸣,过得不好,还要让别人追求自我,你不觉得自己太慈悲了吗?
“阿蓉,你说,我的路那么难,让我死个痛快,也挺好的。”
不要折磨我身边的人。
“不是你的路,是我们的路,林时鸣,一个人,一定很黑,很怕吧?我来陪你,好不好?”
“因为很黑,所以,不想让你们走。我想先走,给你们照亮,这样,你们的路,就不难走了。”
绵薄之力,只望为身边之人,尽到些许慰藉。
“我去学武吧,从今以后,我保护你。”一向温和顺从的她抬起头,直面林时鸣的眼睛,眼里是从未见过的坚定。
你没了功法,没关系,从今以后,我替你练。
“阿蓉,为自己活,不要让我干涉你的人生。你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是我希望你做的决定,都是为自己好,是自己心里想做的事。”林时鸣语重心长的说。
阿蓉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那种表情,有所动容,又拼尽全力的克制。她知道,林时鸣心中,是希望她对她偏颇,可是她那样说,是不希望她对自己偏颇。
她要的,是公正,是身边之人的自由和幸福,所以她总是心甘情愿的付出,为了报答身边之人对她所施予的一点善意。
她真心希望她过得好。
阿蓉从未见过如此女子,宽厚待物,温和有力,坚韧公正。
她想,女子之力,也可撑起一方天地,坚固的,团结的天地。
她胸中有一片广阔无垠的山河。
林时鸣不见秦惊春是因为,她现在随时有生命危险,她不可能让秦惊春跟着她一起冒险。所以她不见,而且她更希望,两人能因此断联,甚至决裂。
她觉得秦惊春没有她说不定会过的更好。
而秦惊春则是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所以才没有去找她。
其实最重要的也不是这点。
因为面子不足以分割她和爱人。
而是她觉得自己让林时鸣失望了,林时鸣也不想见她。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
什么都没办法帮她,还要给她徒增烦恼。秦惊春整整想了七天,忽然自己想不明白了。
她为什么不是个男人?为什么身为女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儿时的心愿,也不能随心所欲,如果没有林时鸣,她会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不得善终。
她忽然自己没有办法想明白了。可是林时鸣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她也必须要自己走出来,但是她自己真的可以走出来吗?
她不知道。
她过了十几年循规蹈矩的生活,真的可以轻易冲破枷锁吗?
她看着西方精密的天文镜,正被一块白布蒙着,上面落了一层灰。
她不敢让父母知道。因为这样,并非他们所认为女子所做之事。
这就是世人对女子的固有认知,从未被打破,根深蒂固的认知,变成了世界上,囚禁数万女子的枷锁和牢笼。
三日后,阿蓉还是说她要去学武。
这次不同,她没有说为了她那种傻话。
她说,只想,守护身边之人。这是她的愿望。
林时鸣送她到青衣大师所居住的山脚,目送她进去。
林时鸣目光悠远,她看着瘦弱的女子,坚定的,一步一步的迈向山门。她转身拂袖离去。
阿蓉,你找到你的路了。
这些天在朝堂上,皇后风头正盛,将皇帝一党,逼得节节败退。
林时鸣也不知这样是福是祸。
因为姜宴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提防。
姜宴坏事做尽不假,但天下共主也是真,手段也是恐怖残忍,毫不留情。
他是坏,可他不蠢,他很狡猾,很难对付。
不是善茬,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林时鸣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结果没有等到她去拜访李诺,皇后便先邀她进宫。
她许久未见这位德高望重的女人了,她似乎又消瘦了些,但看起来精气神倒还不错,甚至比之前要好。
“皇后娘娘。”林时鸣行礼。
“孩子,不要拘谨,坐吧。”高堂之上的女人和蔼的笑了笑。
“娘娘这次召我进宫,是……?”林时鸣试探的问。
女人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让婢女递给她。
“娘娘,这……不合礼数。”
女人爽朗一笑:“本宫这儿的规矩不对亲近之人,你不必如此小心客气。”
林时鸣接过,浅酌一口,茶香四溢,柔润醇厚。
茶是很好的茶,足以见女人对茶叶的研究。
“本宫只是想起你了,很忽然地。”女人垂眸。
“你啊,身边现在一个依仗都没有,朝廷勾心斗角,处处针对你,很难吧?”
林时鸣觉得也许皇后是来拉拢她的,但她又觉得这样去揣测这么一位值得敬重的女人对她来说非常不尊重。
林时鸣苦笑一下:“没关系,我已经习惯。”
“你大概会觉得本宫是想拉拢你。”
心思被女人说中,林时鸣感到尴尬不已,也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可恶。
“其实也没错,不过主要是关心你的近况。拉不拉拢的,倒是没那么看重。”
“本宫听闻,你的功法废掉了,生前陆先生赠予的剑,也损坏了无法复原。对此,我感到可惜。”
这是,作为平秋感到的可惜,而不是皇后,一个上位者的可惜。
“现在,我想和你作为家人,作为朋友,以平等的地位,聊聊天。”
她实在不忍心拿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温和慈悲的女人,于是只好默默卸下心中防备,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剑都是有灵性的。尤其是你师姐任素的剑,更是护主。在你危险时,它便会尽它所能保护你。”
女人拿起茶托,酌了一口热茶。“很明显,你那天走火入魔,是它救了你,这大概,是它最后的使命了。你的功法并不是那么好化解的,它也没办法,只能将你功力悉数散去。”
其实她不意外林时鸣会走火入魔。没了陆原让的教导,想要独自练成任素当年的心法,并不是易事。
即使是当年全盛时期的任素,若不是陆原让悉心教导,恐怕也落得武功尽失的下场。
“孩子,别自责,别难过。”
“人和物都有各自的使命,我们亦然如此。就像任素的使命,是守护家国,我的使命,便是让百姓安居乐业,享太平盛世。”
“不要因此责怪自己,好吗?”
她不了解林时鸣,却总觉得她已为此难过很久。像她那般的人,把自己逼的太紧。
这份真情真叫人无所适从,可又恰好是雪中送炭,叫她温暖。
“我记得了,谢谢娘娘。”
“娘娘近日可好?”其实是怕朝堂局势不好,威胁到她的安全。
女人莞尔,娇俏一笑:“我好的不得了了,已经很少有这么顺心的时刻。”
“这么多年的怨恨,宣泄出来心情舒服不少,你都不知,我看他那吃土一样的表情,有多爽快。”
看女人的状态确实不像假话,林时鸣稍稍放心了些。
林时鸣严肃的说:“但您还是小心为好,姜宴他工于心计,颇会算计人,阴险狡诈,您还是不能减少对他的提防,不能因为他现在没有动作就掉以轻心,我这不是在教训您,我只是觉得现在局势奇怪,怕他酝酿大事,有些……”
平秋挑眉:“有些担心?替我谋划那么多,可是想好了?”
“朝堂之事,我不希望自己站了党派,使自己做出偏倚的判断,所以您的邀请,我便不接受了。”林时鸣连忙说。
“我猜也是,所以其实你不提的话,我不会说,也不会强迫你。你寻的是公道,是平等,就应该不属于任何一派,心中有自己衡量忠义的天平,不该被任何影响。”女人和蔼的对她笑,并没有生气。
“娘娘,谢谢您。”
谢谢这份难能可贵的着想,谢谢这份透明清澈的真心。
“我与他明里暗里交手很多次,自然知道他的阴险毒辣,你放心,这么多年,他都拿我没办法,就说明我也没那么好对付。我很了解他行事作风,要是他真想动我,我也会知道的。”女人安慰了一下这位年轻人,示意她不要担心。
两人聊到黄昏,好不痛快。林时鸣辞别端庄优雅的女人,刚走出殿门没几步,女人在身后叫她:“阿鸣!”
她回过头,听到女人祝福她:
“你一定要过的很好,很幸福!”
“愿未来我们的路,绵远悠长!”
林时鸣笑着点了点头,与她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