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早该从之前那些蛛丝马迹的联系中想到的。
比如为什么会在补课的时候遇到林藏初,又比如为什么林藏初和程九理从小就认识。
……富贵阶层的交际圈向来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只是这套理论放在林藏初身上的时候,谢遥集总感觉有一点不真实感。
从前素不相识的日子里尚未如此,如今被迫座位相邻并肩多日,却助长了心里几分没着没落的侥幸——
也许他和林藏初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种想法在谢遥集站在林家别墅的院子里时,没有任何外力干预地碎了一角。
像是被打碎的镜面,或大或小零零落落地掉在心底各处。
……把他从镜花水月的无端幻想中湿漉漉地拽了出来。
李叔把两个人放下后就拐去地下车库停车,林藏初从庭院里的碎石小路走过去,发现谢遥集还停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林藏初看见谢遥集似乎是在抬头看亭墙上浅粉色的藤蔓月季,解释道,“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种下的,花期很久,平时也会有人来定期修剪。”
房檐处挂着各式繁复的宽敞鸟笼,里面有百灵鸟在清脆悦耳地叫,谢遥集还望见八角凉亭旁边那只翠青色尾羽的蓝银丝鹦鹉。
鹦鹉看见他,立刻抻长了脖子喊:“谁呀!谁呀!快说公主请开门!快说公主请开门!”
谢遥集:“……?”
他抱着猫,半是困惑半是默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林藏初,后者清咳几声,脸上有点挂不住面子:“那个啥,这鸟最近被我妹妹教得语言系统有点混乱。”
谢遥集问:“妹妹?”
林藏初点头:“嗯,也在咱们学校,比我小一届。高二(1)班的。”
他这么一说,谢遥集忽然有了印象,感觉上次运动会节目海选的时候好像在体育馆里见过:“是叫林子浔?”
林藏初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
“哥!”
他才刚开口,别墅厚实沉重的的门就“吱呀”一声,对话里的主角林子浔像阵风一样窜出来,从门后探出个脑袋遥遥地喊,“怎么才回来?”
“你在院子里干嘛呢?是不是又在偷偷教小翠骂我!”
“……”林藏初被迫止住话音,皱眉回击,“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那么无聊?”
“谁知道呢。”林子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那可不好说,毕竟你这人平时忘性大,关键时候一记仇就记三年——”
“嗳?”
“……谢会长?”林子浔挤兑自家哥挤兑到一半,忽然发现了林藏初旁边一直站着没出声的人。
她看看谢遥集又看看林藏初,最后猛地一踏步,绕着两人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我去,竟然还真是。”
“哥,你牛逼啊,竟然能把谢会长领家里来?”
林藏初:“……?”
林藏初丝毫不知道谢遥集在临水一中学弟学妹眼里的传奇程度:“啊?”
林子浔:“哥,你知道谢会长一张大头照在我们年级能卖到多少钱吗?”
她伸出手指竖着比了个数。
林藏初皱眉:“……二十?”
“不。”林子浔晃了晃手指,语气幽幽道,“大胆点,两百。”
这下连一旁沉默地充当抱猫工具人的谢遥集都:“?”
他这么值钱?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谢遥集下意识地换算了一下这笔交易的金额和利润。
一天卖两张,一个月就是四千块。
???
谢遥集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点崩塌了。
他忍不住插话道:“真有这种……”
被偷拍本人卡了下壳,好似突然牵挂起来自己那点时厚时薄的面子,顿了半天才接上:“……这种黑色产业链?”
林子浔:“真的有啊。”
怕人不信,她还特意去手机里找聊天记录翻了翻:“我记得前段时间部门有个朋友还跟我分享来着……哪里去了。”
“噢,找到了,在这儿。”她把照片的大图点开,手机屏幕冲向旁边的两个人,“据说这张好像销量得特别好。”
林藏初猝不及防地被谢会长的盛世美颜怼了脸:“……”
这张照片的角度一看就是偷拍,但是拍照的人好像特意找了个很恰当的角度。
——身着夏季校服的人懒散随意地靠在篮球架旁,手指间握着只黑色签字笔,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垂着,正低头不知在写些什么。
午后的阳光从掉了漆的篮板上方照过来,落在这人好看到有些锋利的五官上,又从镜片处折射出一点细小的光线。
虽然平时也总能看见这张脸,看来看去几乎都要看烦了,但是此刻林藏初盯着手机屏幕里那张放大过的半身像,心里还是升腾起了一点异样的情绪。
……该说不说,他同桌长得确实牛逼。
林·重度颜控·藏初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的目光从上面撕下来。
“你别说,这照片拍的还挺好。”他认真地评价道。
“那是。”林子浔矜持地一点头,“我们宣传部的人就是这么有实……”
说到一半,她想起谢遥集还站在旁边,立刻亡羊补牢地住了嘴。
……好险好险,差点就把自家部员给卖了。
但是谢遥集好像并没注意到她话里的失误。
他低头抱着猫,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顺毛摸着,似乎是在思考些很重要的事。
林藏初很欠地把手伸过去,在人眼前摆了摆:“喂,想什么呢?”
谢遥集从放空中回神,手上摸着猫的动作跟着停下:“……没想什么。”
他确实什么都没想,只是方才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陷入了一点回忆。
谢遥集记性很好,所以一眼就认出来这张照片是高二那年的某节体育课。
彼时他在学生会里的职务还没像现在这么忙,虽然也要时常去帮忙跑腿,但大部分事务都是高三的学生会会长在做。
这跟谢遥集想象中的“生物链”有些不太一样。
在他的印象里,往往越是地位低的人,要闷头干的、不属于自己的活就越多才对。
但是那位担任着会长职务的高三学姐显然没有这么做。
谢遥集和对方打过的交道不算少,但也称不上多。就算平日里有职务上的交接,两个人说过的话也是寥寥无几。
但是他却被潜移默化地将这种“规则”传承了下来,才有了后来在学生会里游刃有余、一呼百应的“谢会长”。
平心而论,谢遥集讨厌这种道德和责任层面上的分担和急人之难,但是他又贪图于这顶光鲜亮丽的“帽子”,不得不逼着自己沿着既定的轨线运转。
谢遥集想,所以他当初对林藏初莫名抱有一点厌恶性的讨厌,也有这一方面在。
因为林藏初才是那个真正算得上是“乐善好施”的人。
与他这种伪善从一开始就方枘圆凿。
“别发愣了,走啊。”林藏初笑吟吟地收回手,道,“好不容易来做一次课,老在外面站着算什么?”
“你不急猫还急呢。”
谢遥集怀里的猫十分配合地大声“喵”了一句,伸出半只爪子按了按他的手腕。
谢遥集看着怀里懵懵懂懂的猫,忽然对自己的“伪善”有了更清晰明了的认知。
他忍不住有些自嘲地晒了一声,像是被林藏初这句话逗笑了似的,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礼貌笑容:“嗯。”
林子浔领先两个磨磨蹭蹭的人走在最前面,听见身后的和尚鹦鹉又开始喊:“不理人!不理人!”
她不耐烦地啧了声:“这句话又是谁教的啊?难听。”
林藏初默了两秒,赶在她进门之前幽幽开口:“咱妈教的。”
林子浔:“……”
林子浔止住话音,堪堪收回自己即将踏进家门的脚,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但是她警惕放松得实在有些为时过早,林妈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拎着花壶探出头:“又在背后编排我呢?我听见了。”
林子浔:“……”
林子浔绝望地抓了把头发:“妈!你怎么总神出鬼没的!”
一旁围观全程隔岸观火的林藏初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偏过头开始狂乐。
谢遥集被林家吵吵闹闹其乐融融的氛围感染,没忍住也跟着笑,林藏初笑够了才回头,悄咪咪地跟着人咬耳朵:“她俩凑一起特有意思,天天吵架。”
谢遥集问:“所以你是那个劝架的?”
“不。”林藏初十分认真地摇头,口吻自豪,“我是那个负责拱火的。”
谢遥集不出其外地再次被逗笑了:“责任重大、不可或缺?”
林藏初:“当然!”
眼瞧着妹妹还停留在跟林妈妈幼稚拌嘴的长久拉扯战中,林藏初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连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拉着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
谢遥集莫名觉得他俩这样有点像小偷进门。
——或许再离谱一点,又有点像罗密欧与朱丽叶。
谢遥集没忍住又扯了扯嘴角。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下午好像不知不觉地笑了很多次:“不等林子浔一起吗?”
林藏初头也没回地道:“没事。”
“让她俩吵去。”
林小少爷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握着谢遥集的手腕松松垮垮地一晃:“你难得来,去我房间坐坐,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