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之后就是临水一中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的秋季运动会。
相较于其他班级锣鼓喧嚣、热闹非凡的赛前准备工作,高三(1)班显然要安静得多。
网购回来的裁判班服七扭八歪地堆在讲桌上,还没来得及分。
生活委员高姿站在讲台上,正对着名单念:“S码,四件。分别是……”
今天上午的太阳不知怎地额外烈,林藏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被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晃得有些昏昏欲睡。
他的视线从讲桌上那堆用透明袋子装着的衣服移到黑板上方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又转头看向窗户外面。
昨天还空旷的操场此时已经大变样,靠近南北教学楼的两侧用带着彩旗的绳子圈出来各个班级的场地,里面摆满了挤挤挨挨的桌椅,被各色气球和荧光棒装饰得十分喜庆。
林藏初收回视线,皱着脸叹了口气。
——这一堆喜庆的班级场地里没有他们班的位置。
原因无他,学校对高三唯二的两个火箭实验班看重太过,因此坚决防微杜渐,杜绝这半年里任何会影响到这两个班级高考的外界因素——
万一哪个学生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把自己摔了,一躺就是仨月怎么办?
对此,学校领导大手一挥,干脆把这两个班级单独拽出来,征公成了校运动会的裁判和工作人员。
高二那年林藏初有幸看见一群白色衣服在操场上跑来跑去,没成想一年过去,自己也成了跑来跑去的那帮人之一。
“……林藏初,到你了。”前座的谢悠逸忽然回过头来怼了怼他的胳膊,“生活委员喊三遍了,你怎么不上去领衣服?”
“啊,知道了。”林藏初恍然回过神,从窗边站起身来。
他身侧的座位是空的,谢遥集身为学生会主席,有关校运动会要忙的事只多不少,林藏初几乎整个上午都没见到这人的影子。
林藏初抓了抓自己刚才靠在墙上弄乱的头发,走到讲台前面。
高姿正在念名单上下一位同学的名字,见他来了,随手把刚才放在旁边的一套衣服丢给他:“刚才念你名字没来,我还以为你又睡着了。”
林藏初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个名:“我也不是每天都在睡……刚才恰好没听见而已。”
“好好好,知道了。”高姿非常捧场地点点头,下一秒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从那一大堆还没分发的码数里面拽了一件出来,“谢神不在,林神你顺便帮他一起捎回去吧。”
“好同桌互帮互助,应该的。”
她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塞进了林藏初的怀里。
林藏初:“?”
高姿:“快走,我还要发别人的呢。”
林藏初:“……”
林藏初抱着两件衣服瘫着脸回去了。
午休的放学铃叮铃铃地响起来,班级在一瞬间变得嘈杂,三两成群的同学有说有笑地往出走,林藏初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右边空荡荡的座位。
……还是没回来。
校运动会在下午两点就正式开始了,届时所有裁判都要在场上组织纪律。
也就是说,他必须在这个中午把高姿强行托付给他的衣服送到谢遥集手里,否则他们班就会出来一个格格不入的、没有裁判权的红色校服。
林藏初在“去吃饭”和“留下来等人”的两个选项中进退两难犹豫再三,最后良心占了上风,决定坐在座位上接着等。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教学楼里的喧闹彻底消失不见,走廊寂静无声,只剩下教室里黑板上方时钟走动的声响。
咔嗒。咔嗒。
林小少爷饿得饥肠辘辘,心想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反正姓谢的平日里多受老师照顾优待,就算穿个奇装异服上去都不一定挨骂——
班级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
在心里骂人骂到一半的林藏初条件反射般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个,嗨。”
拖着一副疲惫身躯特意回教室拿书包的谢遥集:“?”
“……你好?”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时间点教室里还能有活人,整个身体紧绷了一瞬又立刻微微放松下来,问道:“怎么没去吃饭?”
“那个啥,生活委员让我把班服捎给你。”林藏初只感觉自己刚才的脑子是彻头彻尾地抽了,一时间氛围尴尬,他又不得不说些话来解释自己的诡异行踪,“中午回去要换上的。”
谢遥集扬了下眉,显然是刚得知这个消息。
“……中午就要换?”
林藏初:“对啊……下午就要去操场上跑来跑去地干活儿了,你学生会主席哎,怎么不知道?”
一整个上午都在被老师呼来唤去没歇过一分钟的谢主席:“……”
好在林藏初并没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谢遥集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下午的工作分配,不出意外应该是我安排。
“……你想要什么职位?”
心里还在想等会儿回家吃饭的林藏初:“?”
·
托了谢会长中午特意为他“徇私枉法”的福,林藏初下午一到学校,就从其他同学那里拿到了分配给自己的职位表。
十分清闲,是个只负责记跳高组成绩的划水裁判。
学校没给一班和二班分配休息位置,林小少爷从主席台下面领了表和裁判牌,视线在挤满了蓝色校服和红色校服的操场上找了一圈,没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林藏初迟疑地拽了拽旁边还在发工作表格的同学的袖子。
“哎,哥们,问个事儿,一二班的座位在哪?”
被他拽袖子的同学转过头,对这个问题习以为常地抬手往远处一指:“喏。”
“看到了吗?那个白色的阶梯铁架。”
林藏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近两米半高的巨大阶梯铁架。
上面的白色铁皮掉了漆,铁架一阶接着一阶地呈阶梯状焊下来,远远望去,活像是一个缺了几排花盆的观赏性花卉展示架。
即将变成花卉在上面被全方位展示的林藏初:“……”
这个破铁架子,跟“裁判”和“座位”两个词,有什么能搭边儿的地方吗?
校运动会的开幕式演讲照例是高三的年级第一来讲,林藏初木着脸走到铁架子下方的时候,谢遥集已经这周第二次地上了主席台。
学校的话筒还是不好使,能把一句话断成两句。上面的人断断续续地讲,下面的人断断续续地听。
又一声刺穿耳膜的杂音响彻操场,林藏初头疼皱眉地捂了下耳朵,莫名有点儿同情谢遥集。
苍天在上,还好他成绩不好,怎么也轮不到这种用来折磨人的殊荣。
“哎——林神!”阶梯铁架上已经有人占好了位置,高姿在最上面一层对他遥遥招手,“快上来!坐这儿。”
林藏初仰头看见她,跟着打了个招呼。
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林藏初粗粗估略出了一个能够避开坐着的几个同学畅通无阻的行进路线,然后长腿一跨,踩上了铁架一侧的镂空阶梯。
距离最高的一排位置只剩了几十厘米,高姿正准备伸手去扶他,却发现林神不知为何忽然顿住了动作。
高姿试探着开口问道:“林神,怎……怎么了?”
这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老师眼里的班级刺儿头微微沉默了几秒。
随后开口道:“你等一会儿,我有点恐高。”
高姿:“???”
每日无比虔诚地供奉班级财神的生活委员感觉自己有什么信仰滤镜轻轻地碎掉了。
“你别——”高姿慌忙地从自己坐着的位置站了起来,铁架跟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我是说,我们下去矮一点儿的位置坐也行——”
她话音未落,只感觉自己身侧的铁架微微一沉,林藏初已经利落地翻身上来,蹲在了她旁边。
“刚才没听清。”高姿听见这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而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高姿:“……”
“没,没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哈哈。”
林藏初的脸色还有些白,恐高带来的眩晕后遗症还剩了一点儿在脑袋里,他晃了晃头,似乎是想将那阵不适感晃出去。
从铁架的这个位置能俯瞰到整个操场,他先是看到了远处往跑道外围赶人的老秦,然后又看到了上次和他一起吃过饭的学弟。
再往前,是主席台下支着的凉棚和服务处,往上,是台上还在发言的谢遥集。
水墨相间的裁判服略显松垮地套在他身上,拉链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素款的白色T恤。
这是林藏初第一次认真地看他在主席台上的样子。
握着话筒的右手冷白骨节分明,他想起来这只手在试卷上写答案的样子。
又想起来这人玩过的游戏。
四个圆圈和两颗星星。
——也许也很适合去打电竞。
林藏初想了一下,把自己给想笑了。
“信他去打电竞,不如信我数学能拿一百分。”林小少爷小声嘀咕道。
一旁的高姿听见了:“什么一百分?”
林藏初:“……没有,你听错了。”
“我说我同桌上次理综周测化学得了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