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藏在山脚下的咖啡店,一面对着长长的看不见终点的公路,另一面则是山间的烟岚云岫,温暖的午后阳光照在透明玻璃上。
白鹿浔坐在面朝公路的那边,桌上是杯热牛奶。她不怎么喜欢喝牛奶,喝多了竟然也习惯了。她微微仰头望着天上浮云,安静得像一幅美好的画。
店员和新客人们都不自觉避开这个角落,直到一个俊秀的少年推门进来。
点好单后他走到咖啡师身边,脸上是谦逊的笑容,弯腰说了几句话,请求借用机器。
咖啡师有些惊讶,简单交代几句后就让到一旁,看少年从挑选豆子开始,简单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格外赏心悦目,低头认真的模样配上和煦的笑容,已经有几个女孩蠢蠢欲动。
“谢谢。”他端着咖啡,再次朝咖啡师道谢,慢慢走到那个角落,动作轻柔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女孩没有察觉周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们又见面了。”
“谁?”
白鹿浔目光茫然。
“前天你在楼上,叫我上去。”风间琉璃有千百种笑,此时是最温柔关切的一种,眼波流转,像是看着最亲密的人,没有人能在这种眼神和笑容中坚持冷漠。
白鹿浔也不能,她看着这笑,一瞬间想起了那个晚上,人山人海的欢呼,男人女人都为他倾倒,此时的他和那时的妖媚又有所不同,清水芙蓉般的婉约秀丽,恰如此情此景。
熟悉感再次浮现。
“您为什么这么看我呢?”风间琉璃曲起的手指轻压在唇上,像是想遮住自己的表情,女孩只是眼风轻扫而过,他却有一种被窥探到内心的不安感,他轻笑着抬眸望向她的眼睛,“我是风间琉璃,很高兴能遇见您。”
“白鹿浔。我总感觉在哪见过你,很熟悉。”
“您确实见过我呀,熟悉不对么。”
“我说的不是眼前的你,而是另一个你……算了,我胡扯的。”白鹿浔轻轻挑眉,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感觉,怎么能指望别人理解,眼前人就像一碗尚未混匀的污水,给她的感觉一下熟悉一下陌生,但总归没感到危险就是了。
听到另一个你,风间琉璃心底一惊,想再试探却又担心暴露别的信息。根据王将的消息,白鹿浔是昂热私人派遣来的卡塞尔学员,目的和实力均是未知,落地日本至今三天,每天都在闲逛,仔细研究后实在总结不出规律的下属不得不如实上报,最后大胆猜测此女可能是来使美人计的,对象就是蛇岐八家少主——源稚生!
彼时风间琉璃看着对方拿出来的三国演义,指着“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越说越认真,连人物关系都对应上了,并摆出偷拍来的几张照片来佐证,虽然知道黑|道底层人员深受三国和极道文化中兄弟义气的影响,但他也不免鄙视起猛鬼众的教育水平。
于是他决定亲自来见识下那个男人感兴趣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白鹿浔完全不知道旁边这人一瞬间脑海转了多少道弯,她拿出手机上网搜了风间琉璃四个字,转了好几圈后网页跳出来密密麻麻的链接,有“失足少女断桥偶遇风间大师”这类纯爱标题,有“深夜酒吧风间大师接连献艺”这类充满遐想的标题,以及“风间琉璃——日本民间歌舞伎大师”这类配图是几个白发苍苍老大爷面对舞台含泪凝望,台上风间琉璃脸上的粉厚到可以涂墙的严肃标题。
白天歌舞伎大师,晚上牛郎界大牛,大俗大雅有机结合在了一起,白鹿浔深表佩服。
“你是通过当牛郎体验人生精进演艺事业吗?”她问。
“体验?不是的,我只是被那些空白孤单的灵魂吸引,想为她们带来片刻欢愉。”风间琉璃的发言很有种普度众生的哲学意味。
白鹿浔想了下,“听起来像梦貘,传说中被噩梦吸引,吞食后会留下美梦的神兽。”
“……”
“你在惊讶?”白鹿浔有了点兴趣,她转身单手撑着脑袋,问道:“哪句?”
“您说话真是直接啊。”风间琉璃喟叹道,他用了极大的努力克制住心跳,眼前的人不知有意无意,比他更能掌控人心,行为也足够出人意料。
“你先找我搭话的,后果自负哦。”白鹿浔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又放下了好奇心。
“能和您交谈,多大的后果都是值得的。”风间琉璃又恢复笑容,阳光下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清澈的眸子如琉璃般剔透,他说:“我们玩个游戏吧,我陪您做一件事,您陪我做一件事,然后各自离开,不要留下联系方式,就像飞鸟和鱼的相遇。”
白鹿浔想到自己上午学完刀术后已经和源稚生比过一场,一天都是自由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网上说风间大师可遇不可求,跟个著名旅游景点似的,那顺手刷一下吧。
“好,但我不能喝酒。”
“嗯,那您想要我陪您做什么。”
“陪我练刀。”
白鹿浔看着风间琉璃愣住的样子已经能想象他心里怎么编排自己不解风情了,但是没办法啊,今天的比斗是完成了,挥刀训练没完成。她其实是个很守信的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会答应,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我带您去我的私人道场,那里不会有人打扰。”
门口纯黑的罗尔斯-罗伊斯让白鹿浔不存在的钱包颤了颤,车盖上欢庆女神立标熠熠生辉,如果有牛郎界福布斯榜,面前正弯腰为她开门的风间琉璃一定是榜首。
她拎着网球袋弯腰坐进车内,脑内不着边际地想到了芬格尔,俗话说男怕入错行,比起屠龙,也许师兄的职业第二春在遥远的日本海岛,德国败犬开拓下海外市场,让日本人见见什么叫穷到极致的哀伤,未免他赚到钱后败犬气质溃散,她不介意帮他花钱使他保持赤贫。
-道场-
四面通畅的武道场,脚下是木质地板,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少女的长发扎成干净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她从网球包里拿出长刀时,风间琉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尽管只有一瞬,白鹿浔仍敏锐地捕捉到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把刀杀气很重。”
风间琉璃认得那把刀,是哥哥的童子切。
“嗯……别人借我的,听说是名刀。”白鹿浔压下怀疑,开始一次次挥刀。
风间琉璃跪坐在一旁,乖顺地低着头,如果有人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必会被那狰狞如恶鬼的骇人脸庞吓到惊叫,恶鬼的双瞳燃烧着火热的欲望。
他缓缓起身,形似鬼魅,脚步轻如黑猫,忽然一下,他手上多了一把出鞘的短刀。
“一人挥刀难免寂寞,我为您助兴。”
他踩着舞蹈的步伐突袭入场,像是情人间的亲昵,刀光似银色绸带飞舞,每一击都被挡下,清越的铿锵声奏响婉转的战曲。
风间琉璃将杀戮演绎成一曲绝美的舞剧,光影缭乱,白鹿浔被迫卷入其中,她看到少年脸上的恬淡微笑,他们就像排练过千万次一样默契,旋转,后退,斩击,刀刃宛若游鱼,在幽暗的海底相撞,荡不起一丝波澜。
“你到底是谁?”白鹿浔神色凛然,漆黑的双眸隐隐有金光跃动。
“您看到的是谁,我亦或是您口中另一个我?”少年羞涩道,柔软的身段更是贴近,短刀如蛇信刺向后心。
电光火石间,白鹿浔换至左手持刀抵挡。
咚——
短刀落地,白鹿浔俯身将少年狠狠压制在地上,右手掐住他的脖子,关节凸起,他骤然缺氧以致面色潮红。
白鹿浔左手翻腕将刀插在少年脸边,寒芒映着他稚子般清澈又浸润泪水的双眸,她面无表情道:“解释下。”
“……”他苦笑着示意说不了话,白鹿浔松了点力道。
“咳咳……我没有恶意,那刀没有开刃,最后也泄力了,您能感觉到吧。”他双手敞开,放松地躺在地板上,轻轻仰头,甚至又将脖子往她掌心送了送,“小时候我看哥哥一个人挥刀,很想陪他一起练,但是我太羸弱,哥哥怕伤到我,从来不让我参与。坐在一旁的我看着操场上的哥哥,好羡慕。”
羡慕他充满活力的身躯,羡慕广袤无限的未来,身为皇,就如太阳般光耀万世。明明是兄弟,凭什么他是天空的太阳,他却是地底的鬼,本该永远相依的亲人,为什么要抛弃他!
想要血,只有滚烫的血和刺骨的冰混合着烈酒能暂时浇灭他的恨。
白鹿浔感受到掌心温热的肌肤和剧烈跳动的血管,她用脚勾来那把短刀,看了下,确实没有开刃,黑色的花纹造成利刃似的错觉,挥舞的太快所以她也没看清。
她看着少年闭眼后仍在细微抽动的眼角,心想日本服务业做到顶端的果然没几个正常人,他嘴上说着羡慕,表情可像是要吃人。
白鹿浔松手,吐槽道:“我不想知道你的家庭情况,按你们日本人的说法,你擅自告诉我这些也太冒昧了。总之不要牵扯到我,你的刀没开刃,我的可是开了刃的,见血封喉。”
“……不好意思,我确实只想陪您练一练。”风间琉璃撑起身,虚弱道,脖颈处洁白肌肤上有几道刺目的红色指印。
“你的刀术是你哥哥教的?”白鹿浔汗颜,他出乎意料的强,日本难道遍地剑豪?连路边的牛郎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别人教的。对于歌舞伎表演过柔过刚都不好,所以学了点。”他低眉似是不愿多说,笑了笑:“您继续挥刀吧,等练完,带您去一个地方。”
“刚刚我数到几了?”白鹿浔忽然开口问。
风间琉璃愣了下,回忆道:“5764。”
“你帮我计数吧,8000停。”
“好。”
时间不着痕迹地流淌,风间琉璃坐在场外心里默默计数,偶尔快点偶尔慢点,皆取决于少女挥刀的速度,逐渐她的挥刀越来越稳,每次间隔大都无差了。一下下数着2236个数字,风间琉璃逐渐心中平静下来,眼里和心里除了数字,就只有少女挥刀的影子,那把凶恶的刀在她手中仿佛能斩断金光的慈悲之刀,阴影洒在他身上只余宁静。
“嗒——”
少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好像恶作剧似的,浅笑着用刀背轻轻打在他右肩,只要转刃,就能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危险的动作,男人却不在意,他仰头望着那笑容忽然理解了别人看他时的疯狂,此时就该纵情放歌,扭动腰肢,他应该取悦她啊,直到这笑靥成为永恒的收藏。
“你在发呆?”白鹿浔翻腕收刀,甩甩酸痛的手臂,“很无聊吧,你想做什么我现在陪你。”
风间琉璃站起来说:“我想和您去个地方。”
“嗯,不要您您您的了,我不习惯。”
黑色劳斯莱斯疾驰在无人的公路上,白鹿浔坐在副驾驶上,想不到秀气的少年竟然开快车,把劳斯莱斯当成布加迪一样开,他脚下不会没有刹车吧。
她无聊撑着头望着窗外飞速向后的景色,渐渐从城区到了郊外,又驶入深山,峰峦彻底带走夕阳,完全笼罩在夜色下。
目的地是一座掩映在群山中的宫殿,外面看寂静如孤坟,进去后瞬间热浪铺面,金碧辉煌的奢华装潢,高高的穹顶上是深蓝色宝石铺成的耶稣神像,璀璨水晶吊灯下人群来往,高跟鞋和皮鞋的后跟敲打在金色石板上,四面是黑西装的健壮男人在游荡护卫,宾客们大声喊叫,不时的激烈欢呼将每个路过的人拽向热烈的漩涡,只想尽情挥洒手里的筹码。
白鹿浔惊的瞳孔震动,竟然是赌场!
风间琉璃在白鹿浔耳边轻声道:“这家店在试营业期间,有个唯一的最终大奖,一旦有一个人赢了,这家店试营业就会结束。”
“什么大奖,风间琉璃你原来是托吗?专门带人来赌场消费的那种。”白鹿浔万万没想到牛郎还有这种盈利点。
“你误会了,我不是托。“风间琉璃退了一步,“大奖是一个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名刀,剑谱,拜入剑术大师的门下,或者,杀掉你的敌人。”
“……”白鹿浔心想这误会大发了!他以为我是复仇者么?或者什么爱剑成痴的人?
“现在走来得及吗?”
“进了这里就要赌一把才能走。”风间琉璃无辜地看着她,指了指周围的彪形大汉,“你没有愿望吗?”
“关键他们的承诺靠不靠谱你能保证么?”白鹿浔挑眉,赌场这种地方一般和帮会有很深的联系,这家店从装修和安保可以看出不是小作坊,要是因为触犯规则上了什么道上的追杀名单就麻烦了。
“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