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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今日早朝刚喷倒了中书省令，心情甚好，听了他的话，转了转手中的朱笔，似笑非笑地说，其实这活儿就不该沈大人来做。

“……我怎样都没关系。”沈令轻声地道，他走到叶骁身侧，给他研墨，低声对叶骁说，其实他知道的，叶骁让他抄家，不过是立块靶子罢了。

他之前金殿弑君震动天下，为清流朝野不容，塑月现在不能动他，不过是因为情势微妙，他手里掌着虎贲卫，而且要邀买人心，要北齐所有人都知道，为塑月卖命有肉吃。

但沈令早晚是要被清算的。

北齐格局一旦稳定，他这种满手血的人第一时间会被推出去问罪，一来做给所有臣子看，意思是我们塑月还是讲究忠义道德的，二来安抚旧臣清流，命好呢，就最后落个富家翁，自己一生无忧，子孙被人唾弃，被写进史书里的《贰臣传》受尽后世讥笑；命不好，直接推出去杀了，以安天下。

而叶骁让他抄家，这就摆明了要走第二条路，未来是要拿他人头祭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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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在乎。

叶骁想如何就如何，他这条命本来就是叶骁的，随他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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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停了笔，凝视着他。

当时正是四月暖春，东宫窗户上是新糊的嫩绿柳纹束光帛，半扇推开半扇阖着，外头透进来的光

堪堪落到案前，叶骁半张面孔隐在影子里，如闲坐杨柳绿茵，眉目清华，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沈令，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若我现在否认，那未免太不尊重人，可要我承认呢，我确实还有点说不出口。”

沈令笑了一笑，笑容很淡，但却是发自内心的轻笑，他拿起案上叶骁用过的笔一一检视，按照笔锋尺寸软硬一一分类收在笔匣内，“我没关系的，我说过的，我怎么都没关系。为了殿下和为了北齐，我这个人这条命，随殿下去用。”他顿了顿，无意识地望向脚下斑驳的帛影，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叶骁扫了他一眼淡淡应了声允了你了，便继续批阅公文，沈令站在一旁伺候笔墨，叶骁间或问他几句什么，他有问必答，一时之间屋内静默，能听到外面风动柔枝，莺啼雀嚷。

沈令忽然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前世他尚且与叶骁相爱的某一个春日午后，小轩窗、绿帛之下，他为蓬莱君寿诞画一副福寿双全图，叶骁靠在他身边小憩，垂下来的手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一下若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衣衫。

他正暗自出神，叶骁推给他一封信，让他誊抄。

叶骁之前从未让他做过这种事，他略有愣怔，展开一看，是横波写来的一封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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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里大概内容就是她对冯映非常满意。大肆称赞冯映美貌娴雅纤弱袅娜、弱不胜衣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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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不太对。

算了，就这样吧……她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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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默默把信誊抄完毕，放回叶骁身旁的信匣，知这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心内感激，看叶骁的眼神越发柔软。

叶骁就是如此温柔又善良，心内有一个纯真少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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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初刻，窈娘亲自送来点心。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叶骁跟窈娘处得跟比沈令亲近多了，她一个御史小姐，二品诰命，日日为叶骁洗手做羹汤，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总想着在哪里找补找补。

今日看她捧着食盒进来，叶骁开开心心也拿了个盒子出来，说这是刚从忘了哪个王府抄出来的

里头是一顶鹤烟帐，冬暖夏凉，细软轻薄无比，一顶帐子可以纳入一个荷包之内，从里望出仿佛无物，所有一目了然，从外往帐子里看，则如鹤舞烟中，若隐若现，内中是否有人都看不出来。

窈娘畏冷又畏热，还怕蚊虫叮咬，叶骁就暗搓搓地把这顶帐子吞了，送给窈娘。

沈令略略颔首，窈娘才开心的收下，谢过恩离开，沈令望了一眼妻子远去的背影，淡淡地道：“日后若没了殿下庇护，这顶鹤烟帐只怕就是催命符了。”

“大不了她跟我回塑月咯。”叶骁不甚在意，沈令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心内一喜。

叶骁在食盒里挑挑拣拣，拿了一盏蔗浆酥酪樱桃，把冻酥花糕朝沈令的方向推了推，沈令不耐甜，沾了沾唇放下，叶骁已经吃完了一盏酥酪樱桃，手里捏着薄青色的琉璃盏放回食盒里，他不紧不慢地抬头，“不过说到抄家……”叶骁笑了一下，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沈令，“我前几日查档，才发现内侍省正令沈行的家，在入城当日，沈大人在金殿上大杀四方的时候，就被抄了。我很好奇，是谁抄的。”

果然来了。

沈令慢慢地道：“是下官。”

叶骁点点头，又笑了一下，他轻声问：“那沈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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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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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次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沈令恭敬地、温顺地站在他身侧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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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伸了个懒腰，有些遗憾地说，那我想知道你到底抄到了什么……啧，看样子也问不出来了。说罢，他埋首继续批阅公文，只拿笔随意朝沈令点了点，头也不抬，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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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小满这天，龙楼送出的新的国书呈上北齐金殿，言明使者前来迎接叶骁的使者已经出发，大概半年后抵达。

而这天晚上与这封国书同时送达的，还有一批来自塑月丰源京的书信文件。

叶骁正分拣书信的时候，沈令在一旁轻声道：“请殿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白仆射府送来的桔夫人写给您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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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你连这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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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自幼养在蓬莱君膝下，蓬莱君在出仕塑月之前一直待在号称天下学宗的白玉京研究学问，做到玉京十二祭酒之一，单独司掌一个学府。回了塑月也依然有教养英才的习惯，门下门生客卿甚多，里头不乏年纪与叶骁相若的名门子嗣，叶骁和离的元妃、现在王府的长史、司马都是那时候的青梅竹马。

其中有一个青梅，是塑月名门桔家族长的女儿，与叶横波乃是表姐妹的关系，本来是先帝选了的叶骁王妃人选，奈何叶骁当时狂热恋慕元妃列氏，最后聘娶列氏，桔氏嫁入了白家。

幸好两人情谊不损，虽然不再怎么见面，但书信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