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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慢悠悠提着袍角小心翼翼从尸体边绕过去,上了安置宝座的地台,嘴唇一弯,笑眯眯跟沈令说早知道这样,我就跟你说留几个给我杀,让我解解渴。全天下都知道,我除了换老婆,最喜欢的就是杀人了。
他说话的时候,北齐皇帝的尸体从御座上摔下来,沈令浑不在意,只看向叶骁,“……殿下杀人,依罪而杀,这种杀人殿下不会的。”
叶骁瞥他一眼,随意扫了扫满地尸骸,拖长了调子说:“沈大人又知道了。”语罢,他顿了顿,“那这些人都无罪?”
沈令怔了怔,说要这么讲,就北齐宗室作过的恶来说,那确实是都该死,然后他摇摇头,“是我思虑不周,确实该留几个给殿下杀的。”
叶骁不以为意,只笑吟吟扫了一眼群臣,被他扫到的人无不缩颈藏身。
沈令命人把在场大臣全部就地拘押在两侧偏殿,片刻功夫殿上就只剩下他两人和满地尸首。
这时沈令派出去的精锐陆续回报,说禁军与各府兵衙门兵马司已经全部镇压完毕,士兵卸甲遣散回家,军官集中看押,敢反抗全部当场格杀。
叶骁听得津津有味,最后拊掌而笑,说我小时候读史书,看历朝政变,三五百人就能成事,总是觉得不可能,但今日看了沈大人手段,我却只觉得三百人还嫌多了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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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笑吟吟问了沈令一句话:你弟弟沈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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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令行,权倾王京。
沈令与弟弟沈行昔年一起因家族获罪没入掖庭,沈令得了东宫青眼,屡建战功,最后官职二品,至于沈行,从小侍奉北齐皇帝,二十出头就做到了内侍省的正令。
沈令据传是得东宫宠幸,沈行就实打实是北齐皇帝男宠,这人狐媚了得,深得北齐皇帝宠信,后宫之内能掌妃嫔生死,前朝则勾连诸多亲王权臣,卖官鬻爵,无恶不作。
沈氏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权倾朝野,当得起权宦二字。
沈令恭恭敬敬回了一句自是已经拘押,叶骁善解人意地一笑,也不再追问,他嫌弃地拿脚尖把北齐皇帝尸体拨开踹到地台底下,饶有兴趣地绕着沈令转了一群,然后慢悠悠地把脸靠过去,轻声在沈令耳边低语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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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沈令,你到底想做什么?告诉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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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看到沈令受惊一样飞快往后撤身,叶骁一把抓住他胳膊,沈令浑身一抖,垂头咕哝一句,叶骁没听清,“嗯”了一声,沈令急促地呼吸了几声,才垂着眼对他说,“请殿下放手。”
他低着头,从叶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白皙额头上一线淡红丹痕和他漆黑、微微颤动的长睫,还有眼尾一线薄红,也不知道是血没擦干净还是有伤。
叶骁没答,也没松手,沈令叹了口气,慢慢抬头,面上神色甚是古怪,有一丝欢喜又有一丝不豫。
他说,我两世人生都痴心仰慕殿下,现在与殿下肌肤相接,喜不自胜,但若殿下再不放手,那“他”可就要出来了。
在沈令“他”字出口的刹那,只有两人的金殿上空气陡然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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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要从沈令身体里出来了。
那个东西,正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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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镯子上缠的血湮发线猛的滚热起来,刹那重逾千斤,把他整只手带的往下一坠!
叶骁手腕一软,一下松了手,待腕上发线的热意渐渐退了,喘了一声,他看向沈令,单刀直入地问:“‘他’是谁?”
沈令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看得叶骁又开始发毛,他才展颜一笑,慢慢吐出一个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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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再不说话,只把叶骁带到宫内值宿所他所专用的房间,让他委屈一下暂住。
在告退离开之前,沈令犹豫了一下,慢慢地道:“之前殿下问我想要什么……我只想要殿下一世安康,美满顺遂。”
叶骁呵呵一声,说我没遇到你之前都挺顺遂的。
沈令眼内一沉,垂了下眼,涩声道:“……倒也没错。”
叶骁又呵呵一声,谢谢你还知道啊。
沈令顿了顿,继续说道:“……其余的,我就只希望我的祖国罢兵息戈,免遭兵燹,我的愿望就只有这些了。”
叶骁瞅着他,呵呵了第三声,“你自己呢?”
沈令抬眼看他,然后若无其实地调转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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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说,在该死的时候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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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再一次成功地让暖场圣手、接话能人叶骁说不出话。
直到沈令人都走没影儿了,叶骁都没整出新词儿来。
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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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出宫前往沈行的府邸,他甫一入城,就诱捕沈行,命人将沈行府邸内众人拘押,他要亲自搜查。
沈行府内一片寂静,沈令搜了书房卧室,沈行卖官鬻爵勾结皇子等等证据搜出来不知凡几,沈令全不在乎,统统丢给副将,最终,他在沈行琴室的暗格内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机关信匣,如果不按正确的方式开启,里面就会喷出酸水将储存的信件毁掉。
副将看他神色沉吟,知机上前,“将军要去前往审讯……”男人斟酌了一下用词,“……沈行么?”
沈令把匣子收好,摇摇头,径自出了沈府,前往城下。
他上了城墙,俯瞰而去。
冬天日短,申时便已暮色渐起,街上人烟稀少,而塑月军队宛如一只安静蛰伏的巨兽,将成安京团团围住。
他想着今后要如何对付塑月、如何安定朝野、还要扶立新王,千头万绪如抽乱丝。
里坊门快关的时候,侍卫送来一封军报,沈令看完没什么表情,复又看向塑月的营盘,想着密信上的消息,他得到了,那城外的塑月一定也知道了。
他下了城楼,把军报摊开,安排军务,众人一一得令而去,此时已过了三更,他走出军营,天是黎明前最黑的颜色,长长的街上没什么人,偶尔几个巡夜的兵士,在寒风里缩手缩脚,像是被冻坏了的鬼魂。
他忽然想,他今天杀了这么多人,今晚这成安京内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有多少人啼哭。
可那又怎么样呢?
沈令看着漆黑的街道,无动于衷地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风把白气吹散。
现在,整个天下都在他一念之间,可他只想着叶骁。
——叶骁比这些都重要。
他忽然想看看他的脸,想看看那张他爱慕两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