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礼”四个字,忽然变成了扎在心头的刺,让梅映雪感到厌恶。
她婉言谢绝道:“谢过柳指挥使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方才江辞你也说,小女子才除服不宜张扬,故此并未想过今年操办及笄之礼,更未准备及笄所用之发簪。所以,还要请你代为回禀指挥使,以后另择时机再办吧。”
江辞大包大揽地笑道:“这些哪需要小娘子费心?我哥既然让我捎话来,必然早已安排妥当,包括发簪、衣裳,明早都会送到。”他一句话落定,“小娘子今日早些休息,只等明日行礼吧。”
柳溪亭做事周密,连回绝的路都给堵上了,真让她无奈又闹心,和凝雨对视一眼彼此面露难色,都在担心明日逃脱不能顺利。
江辞离开书房之后,梅映雪不放心把匣子放在书房,又从书架中找出自己藏的两万贯飞钱。回到卧房,先把匣子藏好,再收拾出自己的细软和飞钱,连袁岫峰写的信,一并放进去,收进柜子里锁住。
钥匙搁在妆台上的匣子里,凝雨可以找得到。
做完这一切,想起明日及笄之礼要用簪子,不知柳溪亭替她准备的簪,是什么式样的。
她拉开抽匣,拿出里边一件物什。白色绢帕层层展开,露出包裹在里边的柳叶发簪,是柳溪亭的。
田家别院的旧事,又在眼前一一浮现,主人不在眼前,捧在手心里仍觉得烫手。
她匆忙将簪子重新裹好,放进郑氏送来的木匣里,见到柳溪亭一起还回去,正好做个了结。
次日天明,一早起来熏香沐浴,成衣铺子送来了五身新衣裳。
时间紧迫,来不及赶制新衣,皆是柳溪亭命成衣铺中,挑出最好的式样拿来给她选,上好的绸缎,尺寸相仿。
梅映雪选了一件米汤娇梅花折枝团纹缎子襦衣,底下配的是淡粉色梅花暗纹百迭裙,娇艳柔软又不张扬,正合眼下的时节。只是衣裳上身后略略有些宽松,倒是不影响美观。
她更衣时,柳溪亭也到了门外,听见他和门外的江辞在说话,梅映雪顿感紧张。
凝雨也两腿发软,知道他的手段,还敢背着他思量逃走的事,她们两个是要捋虎须子。
梅映雪拍拍凝雨的雨,压着嗓音道:“定定神,没事的。真有事,你就推到我身上,我是主你是仆,他不至于跟你计较。”
“那怎么行?”凝雨咬着牙才没打颤,“奴婢要做忠仆,绝不能背主。拼死也要护着小娘子,替您周全此事。”
梅映雪感激道:“好凝雨,爹爹和阿娘会保佑我们的,咱们两个都不会有事。”
房门被扣响,江辞的嗓音响起,“时辰差不多了,小娘子收拾得如何了?”
凝雨过去打开门,给柳溪亭行礼,柳溪亭摆手让她起来,抬脚跨进门口。目光左右一扫,看见小娘子挽着画帛从东梢间的洒金花鸟折屏后边走出来。
窗子关得严,梢间里暗,离他也远,开始看不清亮,只望见一道窈窕的身影裹在色彩温软的衣裙里,好似一朵新开的粉色朱砂梅。
她缓步走近,暗香浮动,柳溪亭发现她和自己选熏香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是这种若有似无的淡香。
离得门近,外边的天光映进来,能清楚地看到美人新浴后,肌肤细腻生光,脸上只擦了一层淡淡的脂粉,便让她美得不可方物。
因为等下要请正宾梳发加簪,所以她的头发未挽,乌黑如缎披拂在身后。
前两次相见都是在昏暗的烛光下,朦胧失真,远不如现在,让她的美色更惊心。
看美人就是要在大太阳底下,鲜焕透亮,丁点儿细节也藏不住,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够美。
柳溪亭望着她错不开眼,头一回在梅园里惊艳的感觉又回来了,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地欢实,喉头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为了观礼,贺她芳辰,今日特意换了件崭新的佛头青宝相纹氅衣,里边的圆领锦袍也是同样新的,不知道她看出来了没有?
梅映雪敛眉向他行礼,他面上不动声色,眼底早已经暗流涌动。
“小娘子穿这个颜色合适,之前太素,瞧着过于冷清。”
他眼里的情绪波动,让梅映雪心生烦闷——是狼在看即将到手的猎物。
已经除服,又要行及笄之礼,她是大姑娘了,可以正儿八经的婚嫁或者被纳之,外人再想指摘他,也没了由头。
柳指挥使做恶人,也比旁人排布的周全。
她心里委屈,面上还要装平淡,“小女子服孝穿惯了素色,乍然换上这么鲜艳的颜色,反而不习惯。”
“无妨,多穿几回就适应了。回头,让人量身缝制,再打些首饰,装扮起来才好。”柳溪亭把手里托着的红棕色缠枝吉祥花纹檀木扁长木匣打开,“待会儿加簪用,你看看,哪根合你的眼缘。”
抬手揭去覆盖的朱红缎子,光华闪现,露出里边并排躺着的五根发簪。
梅映雪抬眸看过去,心里波澜涌动,掌心有潮湿地渗出汗来。
有金、有银、亦有玉石、玛瑙和琉璃。
花样不同,各有千秋,梅映雪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根玛瑙簪吸引住了。
簪身是铜鎏金的,簪头是一块通体绯红的玛瑙,雕刻成如意式样,连着簪身的地方,数颗小珍珠点缀。
相比其它几根,这一根式样素雅,配色醒目,如意又讨个吉利寓意——但愿此后,她能顺心如意。
江辞是个人精,她的目光多停了一会儿,他就明白了,笑道:“小娘子的眼光,和我哥真是一样,他也是第一眼,就看中这根簪子了。”
梅映雪心头一梗,没说什么。
柳溪亭满意地合上盖子,递给他,“你去安排吧。”又对梅映雪道,“其它几根,让女使帮你收着,给你添妆,日后可以换着戴。”
江辞接走木匣,临出门前,把凝雨也拉走了。
柳溪亭走近两步,轻声道:“江辞跟你解释过吧?眼下情形特殊,一切从简,没有二加、三加那些繁琐礼仪。你若是不满意,等明年,再替你好好操办一回也行。”
办过一回,哪能再办第二回?况且她也并不惦记这些,“有劳指挥使费神,一切从简甚好,正合小女子心意,无须再兴师动众了。”
柳溪亭又问,“今日生辰,可有什么心愿?”
梅映雪敛裙拜道:“已经很好了,别无他求。”
柳溪亭伸臂在她手腕上托了一把,趁势便握住她的手腕,转了话头,“我的簪子呢?”
梅映雪借机想要收回手腕,“收起来了,小女子去取。”
他握着不放,声音里含着笑,“跟你一块儿去。”
梅映雪面上发烫,东西收在内寝,自己的卧榻也在,这登徒子不会又趁机占她便宜吧?真是如此,她也无奈。
梅映雪只好往内寝走,明明是柳溪亭抓着她的腕子不放,但他慢慢跟在后边,倒像是她主动把人领进来的。
她在朱漆酸枝木亮格柜前停住,指了下,“就在这里边。”这次她撤手,他没再硬握着。
亮格柜上摆了一只哥窑瓜棱花觚,梅映雪伸手从里边摆出一把钥匙,蹲下去开柜门。
里边叠放了满满的衣服和被褥,她去角落里摸索,装飞钱和官交子的木匣。唯恐有失,她把匣子藏在这里,夜晚也没能睡踏实,总怕有人趁她睡着了进来偷走。
柳溪亭在她身后垂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她蹲在地上小小一团,肩背薄削,腋下至腰臀的线条因为束腰而更加流畅,地尤其是腰肢纤细,看上去就柔软好攀折。
粉色百迭裙簇拥着,整个人嫩得像朵待绽放的花苞。
“找到了。”梅映雪拿着匣子起身,扬起脸,撞入他幽深的眼眸,窥见里边藏着的凶兽。
她本能地想躲,才一动,他就倾身过来,她后背顶在亮格柜上没了退路。
幽幽冷檀气息压在眼前,她慌得不敢抬头,只能双手捧着木匣顶在他胸前,妄图抵挡他靠近,声音已经乱了,“簪、簪子在……两万贯的飞钱和官交子也在,请指挥使过目……”
柳溪亭的双臂撑在亮格柜上,把她圈住了,她这幅待宰羔羊的模样,更想让人欺负。
他低头凑在她发间嗅了下,淡淡女儿香简直如醇酒般醉人。就是横在胸前的匣子惹他烦,从她手里夺走搁在柜上。这下没了阻隔,双手搂上来把人实实在在地圈在怀里,脸埋进她颈间,贪婪地独占这份幽香。
彼此的气息都急促,气血翻涌如浪,一下一下拍在脑门上,打得他阵阵晕眩。
梅映雪察觉他手臂如铁,勒得自己腰身难以挣动,心跳急迫,不禁害怕起来。比不得之前有夜色遮掩,此刻有大太阳照着,即使关着门窗,屋子里也亮堂堂的,她不敢想象,他大白天乱来。
怕吵嚷起来,被人听见,彻底没脸见人了,她低声哀求,“放开我……指挥使,外边有人……求您,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