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想让御史台三家慢慢审理,最好将事情审个清清楚楚再结案,御史台三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事情总是会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发展。
六月初五这天,被传讯到御史台接受审问的孕夫之一,因为在御史台羁押房一连住了几日,休息不好,饮食也得不到很好的保障,又要不断地接受提审,精神上始终不能放松,身体状况开始变差。
这个孕夫早上起来只是脸色瞧着不对,到半上午就见了红,差役们赶紧上报陈语陌。陈语陌当时正在会同刑部尚书关鸣鸾和大理寺卿叶衡审问男子将军韩凝,闻报立刻中止了审问,派人飞速传宣尚然兮,又亲自去向明帝奏报。
怕尚然兮一个人忙不过来,大理寺卿叶衡建议陈语陌向圣驾奏请把太医令秦梦非和太医正史燕梦都派遣来医治这孕夫。
刑部尚书关鸣鸾在陈语陌走后,也前去谒见圣驾,他担心孕夫们再在御史台住下去凶多吉少,要向明帝奏请把孕夫全都送到尚然兮的体仁堂住下,避免再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明帝此时正在朝堂上料理政事,听了陈语陌所说,心头也吃了一惊,本着先救人案情往后放的原则,她立刻派御前护卫去传宣秦梦菲和史燕梦二人,命令二人带领太医院医者前去救治孕夫,所需药材径直从太医院出,不计银钱花费,只要保障孕夫安全。
对于关鸣鸾所请,明帝也当即表示同意,命镇国公秦瑛带领天武军将士负责转移孕夫,并由天武军肩负起体仁堂的保卫警戒事宜,不许体仁堂与外界交通,亦不准外界呱噪体仁堂。
陈语陌领了旨意,仍旧回御史台坐镇。而关鸣鸾则以今日御史台出了这样的意外,中断了审案,今日难得有半日闲暇为理由,赶回刑部处理刑部这几日积压的差事。
他在刑部忙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天到申正,便提起笔来写了一封简要的书信,把这书信密封好,装在袖子里,他就离开衙门前去户部尚书钱文婷开在安仁坊的酒楼。
他来时并未与人相约,但他知道只要一个人坐在这酒楼中,就会有人前来与他相会,毕竟这两天人心惶惶,有太多的人需要与他确认消息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坐了一刻钟,等来的居然是敏贵君赵玉泽。
他颇有些意外,他以为来人不是苏泓也得是尔雅,毕竟这两个是一个苏澈的弟弟,一个是江澄的堂妹宁眉的夫郞。如果说有人要给江澄送信,那就应该是他们俩。倘或后宫君卿中有谁很关心此事,要自发奋勇地给江澄报信,那也该是董云飞或者薛恺悦,毕竟薛董两个负责着巡视处,这巡视处也是关系着天下男儿福祉的衙门,而且巡视处的男儿,梨秋、雨棠、沉烟、拂翠,都被御史台叫过去问了话。
别人要么是利益攸关,要么是攻守同盟,可是他想不通赵玉泽为了什么。
头戴青竹斗笠身穿深青粗绸短打衣裳,将一幅出众容貌遮掩得极为巧妙的赵玉泽关了门窗坐下,一句话就解了他的惑:“澄澄让我来的,他说这阵子不能够再联系顾家小璟,有什么事便从我这里转达。”
关鸣鸾蹙了蹙眉,“你不怕被连累?”
敏贵君灿然一笑,矜贵的眉眼中全是坚定的热诚,“我更怕澄澄有事。”
关鸣鸾颇为动容,他看着这个容颜俊美的青年男子,由衷地赞叹,“澄之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幸事。”
赵玉泽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接了他这称赞,却又解释,“澄澄说,不让你同我谈论,我只用收书信便好。”
关鸣鸾对此表示理解,赵玉泽再乐意帮忙,也终究只是后宫中人,此事本与赵玉泽无关,何必将其卷入漩涡?更何况赵玉泽膝下有公主,一旦被人知晓,事情就会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这不是江澄想要看到的,也不是苏澈几个想要看到的。
事实上,不光是赵玉泽,就连他关鸣鸾,之所以还能够在御史台审理案子,就是因为苏澈、顾璟、尚然兮三个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瞒着他。
他一开始还很生气,觉得有这样的诞女妙方,苏顾两个居然不告诉他,忍心瞧着他为了诞育个女儿焦心忧虑,可是随着对案情审理的深入,尤其是今天上午瞧见了那脸色苍白血流不止的孕夫,他便明白这药是要有代价的。
他们不告诉他,既是不想让他成为这代价,也是要尽量地保持他的无辜,好让能够继续在朝堂上当这个刑部尚书。他们一开始就想过了,一定要保全他。
他感叹地看看赵玉泽,将书信拿出来,递了过去,嘱咐道:“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样的途径送给澄之,但是请尽量小心,注意避开圣上的耳目和御史台的暗探。”
赵玉泽点头答应,将书信小心放置于斗笠之内,复将斗笠戴于头上,而后起身准备离开。
关鸣鸾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补了一句,“目前的供词还没有涉及到澄之,但是我想澄之怕是难以独善其身,阿澈、顾璟、尚然兮、颖儿都与澄之关系匪浅,就算是供词上不提到澄之,那些个御史们也会联想到。”
赵玉泽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已经想到,不说别人,单只他自己,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想到了事情早晚会牵连到江澄。毕竟凭尚然兮和苏澈,是使不动宜远镖局和男子客栈的,能够让这两家一起出力的,只有一个江澄。
关鸣鸾说到这里,也就住了口。这话和案情的进展他方才也都写在了给江澄的书信中,他讲于赵玉泽听,只是让赵玉泽对事情的走向有一个预知,他希望当江澄被弹劾失了圣心的时候,赵玉泽能够替江澄说几句好话。
然而赵玉泽并没有再接腔,敏贵君用沉默表明态度,那便是只负责传书信,其余一概不管。这多少有些冷漠,但关鸣鸾反而放下心来。
他想赵玉泽当真是个既精细又有智慧的男儿,难怪江澄在这样的为难时刻,选择让赵玉泽传递信息。
赵玉泽从安仁坊这家酒楼出来,又拐了两三个弯,方才绕道前往嘉会坊,在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小院子中,将书信交于一位姓鲁的中年女子。这女子乃是他的父亲秦老正君的表妹,只听命于他,最重要的是,这位鲁姓女子早年一直住在乡下服侍其母父,这一两年母父双双去世才回到京城来,认识她的人不多。他用这位鲁姓女子去给江澄送信,别人不容易联想到他身上。
把书信发出去,赵玉泽便骑马回了天心武馆。那里有两名随他出宫的男子护卫在等候他,遇到这样机密的事,把男子护卫丢在天心武馆喝茶,是个比较好的选择。毕竟,天心武馆是皇家产业,能够让天子放心,也不会引人疑窦。当然这需要男子护卫与他之间有默契,若是男子护卫第一个反水,那什么事情都瞒不住。这种默契,自然靠的是平时用银钱和日常相处积累下来的情分。
他到达天心武馆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在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皇贵君薛恺悦。
天心武馆中,除了薛恺悦便只有几个年轻男儿在自行练武,作为天心武馆的实际经营者的林从却不在其内。这几日天气炎热,林从自从知道那个求神拜女就是个谎言便非常生气,每天只在上午过来待上半个时辰,到中午就回宫用膳休息,下午便不再前来。
武馆中大部分男儿也都跟着采取了半日习武的模式,只有少数几个勤快律己的男儿,能够都坚持到日暮。赵玉泽就是看中了天心武馆到了下午人少安静的优点,才选择来这里的。
不过,显然不止他一个这么有眼光。
“恺哥今个儿怎的过来了?是来找小从?”赵玉泽看着那在房檐下负手而立神色凝重的男子,出声询问。
“我有些事情,这就回去了,你是怎么样,要一起回宫吗?”薛恺悦冲着他很勉强地笑了笑,答得含糊。
赵玉泽看了一眼薛恺悦身后,见他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的男子护卫,这两名男子护卫都比较眼生,想来是才安排到薛恺悦身边的。他赶忙笑笑,笑容轻松灿烂,仿佛要把这落日的余晖全都凝炼在脸上,“我正说要回去呢,咱们一道走吧。”
薛恺悦点点头,嘱咐了那些个练武男儿几句,兄弟二人便一起打马回宫。
知道身边有天子的耳目,两个人都没怎么敢说话,只随意评点一下路途上的风景,谁家的门楼新修得极好,这个铺子的客人很多想来物品不错,那个小燕子飞舞的姿态多么轻盈之类的。
直到回到宫中,摆脱了男子护卫们的跟随,他才敢邀请薛恺悦去他殿里拿上一点给持盈的礼物,“我殿里新做了枇杷露,恺哥拿些去,给盈儿加在汤食里,他一定爱吃。”
薛恺悦二话不说便随着他去了凝晖殿。
“恺哥还是不要管这件事吧,这件事太大了,不是恺哥能管得了的。”知道薛恺悦不能多待,赵玉泽尽量长话短说。
薛恺悦蹙了眉头,将他今日打听到的消息讲出来与赵玉泽分享,“御史台今个儿提审了韩凝,这不是个好现象,只怕过不得两日,吴欢和尔雅也都会被提审。”
提审周璞,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毕竟周璞是宜远镖局的四个老板郎君之一,提审韩凝,就让他恐慌了,这意味着不管与此事有没有直接联系,不管证词中涉不涉及,只要御史台的人有所怀疑,那些男子将军就有可能被提审。
虽说清者自清,可是被提审的人多了,总会找到漏洞,几个男子将军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总会有一些摩擦,对方只要肯用心就可能各个击破。
原本他就担心男子兵自平定男子国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正常训练,会慢慢走向荒废,眼下更是忧虑重重,深恐一个不防,男子军会被牵连,倘或朝廷以此为契机彻底裁撤了男子军,那他几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六月上旬的天气,薛恺悦愣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恺哥,你不要太担心了,不管案情如何,最终如何判罚取决于陛下,陛下宅心仁厚,必然不会从重处罚大家的。”赵玉泽跟着沉默了片刻,开言劝他。
薛恺悦没有赵玉泽这般有信心,但想到他闯紫宸殿,同御前护卫打斗,明帝都没有舍得责罚他,也就乐观起来,他轻轻点点头,“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度过。”
他想为了周璞和韩凝几个,他得舍出脸面去,向明帝求个情。天子再怎么样生他的气,待他不如从前,终究不会丝毫不念多年的妻夫情分。
他赶回碧宇殿去,带着持盈用了晚膳,又自己洗漱了一番,换了身新做的宫装,天到戌正,他把持盈交于乳父带着,自己前去皇仪宫院门口递牌子。
守门的男子护卫瞧见他,都有些吃惊,他也不理会他们惊诧的目光,只管递牌子。他方才已经让皎儿打听过,明帝今日仍旧翻的是冷清泉的牌子,但他想他又不是过来争宠的,眼下才戌正,他把要说的话说完,也不妨碍明帝宠幸冷清泉。
明帝此时却没有在紫宸殿内,她正在睿思殿里听陈语陌向她奏报那个孕夫的情况进展。
虽然尚然兮、秦梦菲、史燕梦三人竭力救治,这位孕夫还是滑胎了。这孕夫是最早服药的几个孕夫之一,此时怀孕即将五个月,胎儿已然成型,是个女娃。
那孕夫滑胎之后虽然身体虚弱,但人还清醒着,听见自己掉落的是个已经成型的女胎,这可怜的孕夫一下子就晕了过去。纵然史燕梦在救治晕厥上很有水平,通常几针下去就能把人救活,但这孕夫到陈语陌进宫都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