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下午,天气仍旧炎热,凰朝京城各大衙门的官员都有些受不住这热度,天刚到申初就纷纷紧闭大门,虽不敢直接散值回家,却也拒绝官员百姓再前来办理差事。
只有一处例外,这处便是御史台。
凰朝年轻的御史中丞陈语陌近来很是发奋图强,膝下有了女嗣,又纳了第八房小娇夫,她比以往更加珍惜身上的职位,一心想着能再办几件大差事,好把官职再往上升一升。
便是不能晋迁,好歹也为女儿和夫侍们谋些好处。凰朝朝廷常用给夫侍诰命身份、给女孙恩荫官位的法子来代替给高位官员直接晋升。她这想法倒也是很可能实现的。
算起来,她眼下只有一女,这个女儿按朝廷旧例,长大后便可以直接做官,她更期盼的是诰封恩,她一共八个夫郞,虽然以往也得过诰封夫郞的恩典,但人多粥少,目前只有一夫一侍是诰命夫郞,余下六个全都是白身。最糟糕的是,为她诞下女儿的侧夫如今还是个白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当初朝廷给诰封恩典的时候,她还没想到会有女嗣,恩典只给予正夫和他最喜欢的侧室。
所谓女凭父贵,父凭女贵。没有道理生了女儿的反倒不如人。给女儿的生父挣个诰封恩,便成了她心里一件很大的事。
为此,她撒了不少暗哨出去,把个京城内外盯得死死的。想着最好能够破几个大案子,给圣上除去点隐患,自己也能如愿获得恩典。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用心。留心了一阵子,还真被她发现了一些蹊跷事。头一件就是京城的某个不知名府邸可能同京郊柔仪观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最开始是一个暗哨发现去柔仪观拜神的男子拜完神之后,偶尔会被一个老年男子引领到后山喝茶。
后来她增派暗哨,一个盯着柔仪观前堂,一个盯着这老年男子。果然又有了新的发现,新去盯梢的人跟踪这老年男子,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瞧见这老年男子与一个年轻男子在柔仪观南侧的树林里碰头,而那个年轻男子见完这个老年男子之后,赶往京郊的一处府邸。
她根据暗哨所报,立刻便动用手上的人力,查阅京城房屋文档,却惊讶地发现,这府邸原是之前投敌叛国的太学博士卢芝的,数年之中,几易其主,眼下归老宗正卿。
这老宗政姓萧,乃是皇室远房,论年辈算是明帝堂祖母辈分的人,前几年还经常上朝,这几年越发老迈,除了正旦大朝、天子生朝、祭天大典这样的大庆典,其余的日子都在家里休养。这样一个老年人,哪里有可能参与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呢?
陈语陌有些想不明白,但她不死心,继续在柔仪观一带增派暗探。
这些暗探不拿朝廷俸禄,却也不能算是只隶属于她的个人势力,在明帝的默许之下,由她从御史台的公使钱中拨出来一部分给暗探们发放酬劳,因而她接见暗探的时候,全都是在御史台里面。为此,就不能像别人那般,在天热的时候,可以早早地回府歇息。
天到酉初,她把御史台的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自己百无聊赖地在后堂书房坐着,考虑要不要直接回家用晚餐。
“大人”,一个年龄在二十四五岁、身材纤瘦小巧、皮肤不白不黑、面目不丑不美的女子从大门口进到御史台来,轻车熟路地绕过前方正堂再绕过二堂,直奔后堂而来。
一进了门,这女子不在明间客厅停留,径直往左侧的书房中奏禀。
陈语陌抬眸一看,见这人乃是她派往各大府邸负责盯梢的女子之一,却并非是她派去柔仪观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她没好气地问:“何事?”
“大人,小的近来在安远侯府上当差,听见伺候安远侯的人说,安远侯经由岳尚书给圣上找了个试药男子。那男子有心疾,安远侯答应他,要是他试药死了,就给他家里一千两银子。若是他侥幸没死,就他给五百两银子。他有妻主有女儿有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为了他妻主和女儿,他就同意了。”
这盯梢女子把打探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陈语陌听。
可是这不是陈语陌想要知道的事情,陈语陌没办法把它和柔仪观的事联系起来,自己等了一下午就等到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信息,陈语陌不耐烦地问手下:“这试药的死没死呢?”
那盯梢的女子开始见陈语陌兴趣不高,暗暗沮丧,以为自己今个儿拿不到赏钱了,及至见陈语陌肯问她细节,立刻就又欢喜起来,眉飞色舞地向陈语陌汇报,把自己知道的尽量说全乎:“没死,没死,他是个有福气的,不仅没死,心疾还好得差不多了。听说圣上要他在太医院再住些日子,等那位慧卿殿下彻底康复了,才许他出来,不过已经先赏了他二百两银子了。他家妻主今早上拿到了银子,激动得逢人就夸,说是她断断想不到这病恹恹的夫郞,竟然这么值银子。”
陈语陌是个极聪明的,听她讲这男子有心疾,又听她提起慧卿,便猜出来这男子多半是替明帝宠爱的后宫君卿慧卿沈知柔试药的。这事的确是个秘闻,她只知道御前护卫们已经帮慧卿殿下采择了药草回来,并不知道这药草服用之前,还有试药这么一说。
不过这事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她只拣自己在意的问这盯梢的:“你说这人是安远侯经由岳尚书找的?”
“是,据说一开始圣上只让安远侯找人,安远侯找不到,就求了她婆母岳尚书。这男子的妻主是工部作坊的匠人,岳尚书早就知晓他有心疾。”
那盯梢的女子越发知无不尽,还要把她打听到的岳府的那些逸闻趣事,也讲给陈语陌听,陈语陌连忙摆手阻住:“行了,安远侯那里没什么好盯的,她一个靠椒房恩宠过日子的小妹子,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你换个人盯。”
“那,小的接下来盯谁?”
盯谁呢?陈语陌眯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思量了一下,吩咐道:“盯顾璟,看看他最近都与谁交往,把他与往来的人,无论男子女子,无论官员还是商贾,都悄悄记下来。”
这下这个小盯梢不明白了,她眨着单眼皮小眼睛问陈语陌:“大人,您说的是那个已经被罢官的男子官员顾璟顾大人?他就一个男子,眼下连官儿都没了,咱盯他干嘛啊?”
陈语陌也懒得解释那么多,她抓起手上一个二两银子的小银块,丢到这小盯梢手上,“让你盯你就盯,别问那么多。”
她想通过盯梢顾璟,来弄清楚顾家的动向,这是为了投明帝提防顾家的所好。但这事毕竟不能公然讲,顾怡君的肚子才刚怀上,要说天子因为这还没出世的小娃忌惮顾家,一般人只会觉得匪夷所思。
小盯梢接过了银块,就不问那么多了,喜滋滋地把银块往荷包里一放,向着陈语陌夸口,“大人您放心,您别说让小的盯顾大人一个区区小男子了,您就是让小的盯柳相国,小的也敢去。”
“呸,我好端端地让你盯柳相做甚?越说越没溜。”陈语陌笑着骂这小盯梢,小盯梢掠掠头发,向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陈语陌想了一想,叮嘱这小盯梢道:“你也别一趟趟地跑了,每天自己记着,月底一总报给我,来的时候,别走正门,晚上悄悄地从后门进来。”
小盯梢一一记下,自去忙乎。陈语陌又在房中坐了一会儿,看看夜幕降临,屈指算着今晚回去,该宠爱哪位夫郞。
她是个多情的,而且喜新不厌旧,对八个夫郞的宠爱没什么特别的偏向,所以她每晚宿在谁房中,基本上是按照次序来的。八位夫郞依次承宠,一人一晚,当月谁过生日,便可多得一晚,无人过生日,就完全按照次序轮换。如此不偏不倚,八个人相处和睦并且都对她很有感情。
她唯一需要费心的便是记下昨晚宠爱的人是谁,今晚该轮到谁。
才确定今晚该宠爱第五房夫郞,另一个暗哨过来奏禀了。
这个暗哨比派去盯顾璟的那个长得胖一些,个头也稍微高一些,不过容貌也很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半天找不着的那种。
用做暗哨的人,最好便是这种不起眼的人,陈语陌之前负责打理朝廷的侦候事宜,对选用暗哨是很有心得的。
“有动静?”陈语陌认出这个暗哨是负责盯柔仪观那个老年男子的,但有前面那个盯梢的事情一打岔,她也没抱什么希望。
“有,太有了!大人,小的这两天除了去茅房,就一直盯着这老货,连三餐都没敢用,还真让小的盯着了。”这胖暗哨一脸兴奋,在讲结果之前先讲自己的苦劳。
陈语陌并不出声催促,尽管她也很想知道究竟盯到了什么。
“大人,今个儿中午,天气多热啊,这老货要去洗澡。小的本来不想盯了,一个老货洗澡有啥好看的?小的正要走,您猜怎么着?”
这胖暗哨说到这里又卖关子,那意思是很想让陈语陌猜一猜。
陈语陌这下等不及了,拿起手上的团扇拍了一下这胖暗哨的胳膊:“快说,再不说打你。”
“从路上来了个年轻男子,这男子不是小的们上次见到的那个,是个陌生的。这老货见了那年轻男子就先赔罪,说是昨个儿柳相国带着正君去拜神,他同那正君搭上话了,也请那正君到后山喝茶了,可是柳相国一直在旁边陪着,他没能开口。这个年轻男子对这老货说没开口正好,以后凡是官家夫郞,都不要拉了,只拉那些妻主是商贾和百姓的。这老货就问为啥,那年轻男子说是璟公子吩咐的,官家夫郞娇气得很,万一出事,怕上头兜不住。”
这个信息着实令陈语陌没想到,她只觉自己要逮到大鱼了,她把这话咀嚼了两遍,分析出了三层意思。一,这事顾璟是参与其中的。二,事情很可能已经把不少官家夫郞拖下水了,官家夫郞们还可能有危险。三,顾璟只是其中的一环,还有上线和下线。
“呵,这顾小璟手伸得够长的啊。”陈语陌双目放光,唇角上绽出了一抹灿烂的笑。
“大人,咱是不是可以去抓这位璟公子了?”胖暗哨比她更起劲。
“抓什么抓?凡事都得有证据,没证据咱们怎么抓人?”陈语陌嫌弃地又拍了一下这个胖暗哨。
胖暗哨委屈地揉揉胳膊,没敢接话。
陈语陌自己开动脑筋,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她琢磨单从顾璟这里下手,怕是难以突破。毕竟那个年轻男子究竟是不是顾璟的人,很不好说,就算是,他也可以否认的,甚至倒打一耙,说她陈语陌诬陷他顾璟也是有可能的。
那就得从别处入手,别处,这个信息中提到的便只有那些个官家夫郞。
男子们来柔仪观是拜神求女的,那么那些已经被拖下水的官家夫郞,多半是怀有身孕的。那么京城的官家夫郞中,谁是最近怀有身孕的呢?
她眼珠一转,立刻决定今晚就去大理寺卿叶府探个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