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的雨停了数日,天空中一连几日缀满祥云。
白祈年一人拖拽着三个行李箱走在阎玄身后,二人往酆都的往生门走去。
为何挑这种的时机离开?白祈年不太明白。毕安和小魅牛头他们都有要务在身,无法亲自送他们离开地府。
酆都城的上巳节,因百鬼图被盗,节日的氛围并不浓厚,甚至有些冷清。
冥府夜空中升起的孔明灯和满河的花灯让忘川河周边热闹了不少。
往生门在高处,可以向下俯视远处忘川河周边的景色。
白祈年放慢了脚步看了过去,水天相接,浩气冲盈,一派祥和之景。
“我们得赶在鬼门打开前离开。”阎玄催促道,拉过他手里的一个行李箱继续走在前面。
鬼门大开之后,从往生门离开,否则野鬼会拥堵在往生门和人间的通道之间。
白祈年不再耽搁,往生门高耸的城楼下有几个鬼差等待着。其中一鬼差他有些眼熟,“刘波?”
政务大厅出了那件事之后,因看护失职,刘波被从行政区调离看守往生门。
刘波点头笑了笑道:“阎王这是要外出出差?”
也不怪他明知故问,地府神官出地府鲜有人走往生门这条道,大多是从奈何桥做地府快车去人间。
“行李箱我们给您寄送到指定地点。”另一个看门鬼差刘海走上前拉过白祈年手里的行李箱道。
阎玄颔首道,:“有什么需要登记的?”
刘波说:“不…不用,出入平安,恭候阎总早日回家。”
白祈年:“……”
这一别山高路远,这话让他好不容易做好的心里建设击溃地七零八落,他看了眼阎玄,在外人面前依旧是摆着那张臭脸,拍了拍肩上落下的灰尘,迈着大步朝往生门外走。
白祈年和刘波打了声招呼,带着贴身行李带过安检通道,紧跟其后。
阎玄个子高,长腿迈几步,就和身后矮他一头的人拉开了距离。
周围的景象像是荒芜光秃秃的森林,冷寂萧条,不时有寒鸦的叫声从周边半人高的灌木丛中传出。
“这里是哪儿?”白祈年原先走在身后慢慢悠悠,现脚步加快已经能够和阎玄并肩齐行。
“地府人间的交界处。”阎玄掂量着手里拿着的鲜红色油纸伞道。
“那还要多久才能到人间?”白祈年问。
“心急了?”阎玄斜睨道。
“我心急去投胎,不着急去人间送死。”白祈年直白道。
阎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旋即打开了油纸伞,道:“来伞下。”
白祈年疑惑问:“为何要撑伞?”
伞下人和鲜红的油纸伞交相辉映,像是一副妖冶魅惑人的画,他不禁心里感慨道,“阎玄这绝色容颜,真不是靠颜值选上的阎王?”
“你灵魂根基弱,这样贸然去人间,不出一个时辰便会魂飞魄散。”阎玄道,他打量四周,破败荒凉的景色逐渐有了生机,绿色暗藏萧索枯萎的枝叶里。
白祈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安也和他谈过去人间的注意事项,如:最好不要在白日里现身,不能晒到太阳,两个月内不能吃人间的食物……
不知走了多久,周边的环境已然绿意盎然,高耸的树木高耸入云,让人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走出巨木丛林。
白祈年知道,他们可能已经到达人间了,因为眼前晦明晦暗的光线,不是冥界那样暗淡,是璀璨夺目的亮光,带着温度,让他目光所及都能感觉到炙热。
“不要触碰光。”阎玄撑着伞,看着伞下对四周新奇的白祈年道。
“好。”白祈年像被呵斥了的小孩收回了手。
回了人间,竟然以这种方式。
通连人间的原始森林公园人迹稀少,从耸峙的山门往下,半山腰竟下起了雨。白祈年伸手去摸,这回阎玄没有阻拦。
雨水冰凉刺骨,穿过手心很快坠落地面。
“为什么我抓不住这雨?”白祈年问。
“几千年来没有过死了数月又回人间的亡灵。”阎玄道,“你算是头一个。”
“托您的福。”白祈年道,出了地府这上下级概念也没有那么明显,倒是毫不顾忌。
可能是觉得自己还有点用处,阎王也不会把他怎么着。
阎玄想着心事懒得计较,头顶阴云密布,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正想着,灌木丛中一双双打量警惕的眼睛似鬼火一般,他皱了皱眉,剜了一眼四周,蠢蠢欲动的山精野怪四下逃窜。
……
“那眼神也太凶了点……真可怕……”
“这条道已经太多年没有鬼差走过了,今日倒是稀奇。”
“也是,那撑着红伞的神官是谁?气度不凡未曾见过……”
“不知,嘿嘿,我的视线都在那细皮嫩肉水灵灵的小鬼身上呢……”
“的确是细皮嫩肉,一颦一笑都让我魂牵梦萦,许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佳肴美馔了……”
“要不再跟上去看看?”
“你没看见撑伞的那位神官打量我们的眼神吗?怕是护得紧不好下手……”
众山精野怪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山道旁遮天蔽日的榕树。
“你们当真没看出那把红伞的来历?”
此话一出让众鬼鸦雀无声。
“那是当年冥府主宰留下的神器,撑开可阻挡天地之间的煞气,护灵魂安然无恙,收起可杖打恶灵,剔除恶骨。”
“这么说来,那神官来头不小……”
“来头不小也不至于走往生门……”
“上巳节还是别生是非,否则冥府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的……”
“对对对……还是算了……”
“……”
江都城隍政务区的山门外,赵景已经等候多时,作为冥界安排驻扎人间的人神,在江都城隍办事处已经工作千年,他还是头一回迎接这么大的神官。
与此同时,整个城隍庙鬼心慌慌,都听闻过阎王心狠手辣特立独行的行政手段,杀死一只鬼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凡是和他对视过的鬼都会丢盔弃甲而逃。
阎玄表示这样魔化他的伟岸形象很令人气愤,但人间众鬼对他望而生畏,也不是一件不好的事。他看着山门外站成一排不敢抬头与他正视的的鬼差,和忍着憋笑的白祈年对视一眼。
白祈年看着这滑稽的景象,不由得想起他初见阎玄时也是快吓破了胆。
赵景看着外貌出众不像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尴尬笑了笑,热情道:“阎总里面请。”
琉璃砖瓦,雕梁画栋,人间城隍巍峨气派,白祈年不禁感慨,“真是气派,豪华程度都快比得上酆都了。”
赵景张口结舌:“……”
硬着头皮带二人进了众神休息的寝宫。
推门而出,毛坯墙面,一张板凳一张桌,简易的家具摆设再次让白祈年瞠目结舌。
阎玄面上也不镇定了。
“寒舍简陋,还没来得及装修。”赵景有些难为情道,“不是我们有意哭穷,实在是近些年江都城隍庙香火不济,冥府的拨款功德也欠了数百年,欠的外债太多,只能凑合着搞点面子工程,吸引吸引游客。”
他边说边擦了擦积满灰尘的椅子示意阎王坐,这寝宫几百年也清扫过了。
“地府也会拖欠工资?”白祈年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走了一天他也累的够呛,倒了杯茶尝了一口。
阎玄清了清嗓子,使了个眼色,白祈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请用茶。”他倒了杯水,将杯子端他面前。
阎玄坐下喝了口茶道,示意陈景坐下,城隍庙生意不好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赵景的处境能用举步维艰来形容。就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伸手向地府中央申请拨款。
“欠多少功德?把账本拿来我们核算一下。”
赵景先是一愣,随后连忙道,“好…好,我这就去拿。”
脚底生风般出了屋外。
寝宫只剩二人,屋内挂的长帘帷幕破旧不堪,让白祈年心生凉意。“这地儿怎么这么冷?”
“你体阴,一入夜自然会觉得冷。”阎玄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冷。”白祈年鼓囊道,“这城隍庙没有拿不到建筑款,为了苟活,只能搞面子工程,这冥府管理层肯定有贪官污吏。”
“水至清则无鱼。”阎玄低声道。
白祈年没应声,思量着。
赵景手脚麻利,去了就会,厚厚一摞的账本码在桌上,一点也不含糊。
白祈年小声嘀咕道:“真是一次不菲的一笔出差费。”
赵景温和一笑,对阎玄道, “钟岐没和您一同回人间吗?”
白祈年对他的笑不反感,觉得他这人很是谦和。
“还要些时日。”阎玄翻阅了其中一本账本道。
本来应该三人一同入人间的,但吴赦有些棘手的事需要钟岐帮忙。二人便先走一步。
他之所以挑中江都城隍庙作为人间的落脚点,主要是因为赵景千面人也算是自己人,听闻他在人间兢兢业业数千年,是时候挑个时间亲自视察工作。
赵景点点头,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统计亏欠的功德,工作效率实在是高。
桌上的烛火噼里啪啦响,城隍庙里不用电也是稀奇。
白祈年吃着鬼差送进来的糕点在一旁看着,阎玄一言不发,核对账目的神情和平日懒散的模样判若两人。
“祈年师弟要是困了,可以去偏殿休息。”赵景百忙之中还能顾及到一旁吃饱了犯困的白祈年,“只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们一宿了,城隍庙庙小,供奉的神官也不多,所以寝宫只有一间床铺是收拾出来的。”
其余都是杂物间,为了节省多余的开支,鬼差的工资都只能勉强养家糊口,所以门口迎接的鬼差,已是所有员工。城隍庙的鬼差大多跳槽离开,或者升迁外调。
阎玄没说话,只是让白祈年去收拾,这事于情于理都和他脱不了关系。混水里摸鱼,谁都不好过。若是真抽干了一池子的污水,这鱼究竟能不能活成?
白祈年伸了个懒腰,带上贴身行李在鬼差的带领下往偏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