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医馆闹中取静，宁静又不失雅致，平日很少会有冥鬼问医。
馆主喜静，问诊看缘分。
庭院里晾晒草药的男人和毕安闲聊着，着一袭白衣，仙风傲骨之姿，
满院的绿意盎然，枯木也生出绿芽，在寸草不生的酆都城内是一奇观。
“云菏，这药还得煎多久？”毕安看着炉子问。
“三个时辰。”男人清冷的眸子动了动，放下手里的草药，坐在庭院一角的茶台边，开始煮茶。
这医馆的主人正是酆都城赫赫有名的神医——云菏。
“阎玄这么抠门，这回竟然舍得用上好的千年灵芝给白祈年固魂！”云菏感慨万千。
想当年铜凌为救族人，找阎玄开口借几千万功德，阎玄犹豫很久才答应，丝毫不念及共事百年的情宜，附加高昂的利息费。
真是活久见，铁公鸡也有自己拔毛的时候。
“都是老大活该。”毕安盯着着炉子上煎的药幸灾乐祸道，“非拿祈年当诱饵，现在玩脱了，恶鬼没抓着，还差点折了一兵。”
“的确不是件划算的事。”云菏道，“的亏阎玄送来的及时，若没有这千年灵芝吊着魂，怎么着也得魂飞魄散。”
“祈年小师弟气运浅薄，是个少福之人。”毕安叹了口气，看着药罐里冒出的袅袅炊烟，用蒲扇扇了扇。
“再养两天便能恢复。”云菏往茶壶中倒入清水，盖好盖子，“但回去之后还得静养。”
“嗯。”毕安点点头道，谈到白祈年这事又不禁想起那个杀灵的恶鬼，问：“那恶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竟然能有吸食魂魄的能力。
云菏摇摇头，他从伤口上也推断不出是什么恶鬼。
“祈年说像是一团黑雾，那恶鬼只会出现在黑雾里。”毕安回忆着白祈年的话。
“最后为何没有抓住那恶灵？”云菏倚着茶台问。
“不知，牛头说翻了整个鬼市都没有找到踪迹，怀疑那恶鬼有内应，破了老大的阵。”毕安边说边端着药罐子，将药倒进碗里，等晾一会儿再给白祈年送去。
“是不是有内应也不太清楚。”
云菏看他手脚麻利干着伺候人的活儿不知疲惫，调笑道：“你这是上赶着伺候人的毛病什么时候养成的？”
他也只见过毕安对他哥这么上心过。
“你不懂。”毕安轻飘飘抛下三个字端着药碗就要进屋，“这都是债，得还。”
离开医馆的那天，云菏还送了些他自己做的茶包给白祈年。
“能安神调节身心，也有一些固魂的效果。”云菏道。
白祈年道了谢，“这几日多谢云菏师兄照顾了。”
“有空常过来玩。”云菏浅浅笑道。
阎玄给出的诊断费不低，这点售后服务还是得有的。
……
白祈年静养一周也恢复了一些生气。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睡了一周黑眼圈明显消了下去气色也好了许多。低头捧起一捧水拂在脸上，觉得过去的一周就像个梦。
阎玄那日之后便没有再露面，但将他调回了行政大厅当个清闲文官。
也算是因祸得福。
政务大厅内，白祈年入门便撞见正准备外出考察的魏贞和崔钰。
“回来了？”魏贞看着气色不错的白祈年笑了笑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嗯。”白祈年看了眼崔钰也打了个招呼，“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想着早点回来上班。”
这要是再不上班，就得扣这月的功德了，他一连休了4天假，也不知算不算病假。
“嗯，收到了通知，今天开始你就在办事大厅办公。”魏贞拍拍他的肩膀道，“具体情况等我回来详谈。”
“好。”白祈年点头。
魏贞凡事喜欢亲力亲为，赶上上巳节更是一连加了一周的班，正需要一个助手。
原先魏贞决定先让白祈年先了解一些酆都的政务处理流程，但阎玄非要将人调到内勤部，这事也就没有再提。
“现在将人还回来，想必是打消了怀疑和顾虑。”崔钰看着走远的人道。
“也不是什么坏事。”魏贞轻咳一声，喃喃道，“也难得有个人能让阎玄有这么大的情绪变化。”
崔钰给他掖了掖衣领，两人一同消失在政务大厅门前。
白祈年看了一上午的转正复习资料，久病一场，像是大脑萎缩，怎么也装不下别的东西。生涩的文字看得他眼花缭乱。
露芝这些天都没来，她要是在定会给他讲讲酆都的奇闻怪史。
白祈年起身去开水房接水，正抬手准备推门而入，听见里面传来了特意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声。
“这两日酆都城依旧在盘查着恶鬼伤灵的事，你们部门忙不忙？”
“外勤部还行，阎总鬼市围捕失败之后，那恶鬼虽没再出来作恶，但人心惶惶，鬼市都没多少冥鬼去逛了。”其中一个鬼差道。
“线索中断了，判官司这周苦不堪言，上下都是一顿批。”另外一鬼差接话道。
“就算这样鬼节也要继续办，上头对这个很重视嘞。”
“……”白祈年。
“你们看到今早白祈年来上班了吗……”
“诶！我听说那个白祈年险些被那恶鬼抽干了魂魄……”第三种声音夹杂在两鬼差的声音里。
“？？？？”白祈年。
“可不是嘛，阎总还取了千年灵芝给他吊魂呢……”
“真有这事？”
“我亲眼所见，这还能有假？”
“他才来多久？阎总就把这么珍贵的东西……”
“…………”
白祈年手中攥着杯子立在原地，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他和政务大厅的其他鬼差交集并不是太多，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工作圈子，很少会互相打扰，只有一些工作交接时会有机会接触。
再加上他性格使然，不怎么关注外界的事情，在政务大厅就是个小透明。
“这白祈年斯斯文文的样子的确还挺……”
“人家对谁都爱答不理，我上回和他打招呼看都没看我一眼……”
“声音小声点……”三鬼差试图将音量降低，但半掩着的门本就不隔音。
白祈年不想计较这些事，正准备抬脚离开，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给他吓了一跳。
“祈年师弟，呆站在这干嘛？”
他扭头往后看了看，有些眼熟的面孔，是他没记住名字的同事。
白祈年尬笑两声，有种被偷听抓包了的心虚感，“躺太多天了，活动活动筋骨。”
开水房内的三鬼差吓得一激灵，闭上嘴大气不敢出，半响才从开水间出来。
—— ——
这边，阎玄开了一早的会，精神状态有些癫狂。东岳老头在视频电话里直接破口大骂。
阎玄接受灵魂的洗礼数小时，耳朵都快生茧。
“老头骂人有些技术含量。”他心里佩服道。
被一只恶鬼戏耍了半月，最后还在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恶鬼的事我就说到这！”东岳老头吹胡子瞪眼，“上巳节要是出什么乱子，你姑妈要是怪罪下来你我都得受处分。”
阎玄对这个神秘莫测素未谋面的“姑妈”还算亲切，每年的生辰她都会送来贺礼。
这天地间见过她面的，可能也只有东岳老头了。
“我心里有数。”阎玄道。
“我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数，那个东西一定要看护好。”
“嗯。”阎玄点点头，心里有些烦躁。
“我说了你别不乐意听，你一路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别一失足成千古恨……”东岳大帝还念叨着，聊完正事他也没着急挂电话。
“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阎玄察觉到了问。
“露芝这两天身体不适，我给他打电话也没接。你要是有时间……抽空看看她。”东岳老头刚刚的凌人气势一扫而空，此刻皱着眉头满脸愁容，爱女心切，对阎玄说话的语气都缓和了几分。
“她给我发了消息，说是请假几天，我回头帮你去看看。”阎玄道。
“行，露芝就托你看顾着点。”
视频电话终于挂断，阎玄摁了一下传呼机，没多久崔钰便敲门进来了。
“老头让我去酆都开个会，可能要走个两天。”阎玄长舒一口气，松了松领口的领带。
“酆都这两天勉强没出什么别的岔子，早去早回应该出不了什么事端。”崔钰道。
“再看吧。”阎玄心不在焉地说。
近些天酆都发生的这些事似乎都有某些牵连，莫非真如神荼所说……
阎玄设想了多种原因，唯独不敢去猜想证实那个答案。
“我去一日，次日一早便回。”他说着合上了眼闭目养神。
夜里，空无一人的酆都政务大厅传来了不急不慢的脚步声，皮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噔噔噔”——在寂静的大厅内回响。
男人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酆都藏书阁走去。
十几秒后——
“人脸识别认证成功。”紧锁的玄门自动打开。
男人双手插兜，迈着长腿而入，并没有打开灯，阁内一片漆黑，穹顶镶嵌的几块透明玻璃，可以看见酆都城黑夜的瑰丽景象，暗浊的光透了进来，神圣庄严。
两扇门缓缓合了上去，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吧嗒——”
门被彻底合上。
整个藏书阁是个圆形的大殿，墙壁上的都是沉香木书架，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书架中珍藏着浩如烟海的典籍。
想拿到最高处的藏书，必须走上阁楼中间的楠木楼梯，云梯能够升降到相应书架，以便取到想要拿到的书。
男人踩上木梯的最高处，阖上双眸，口中掐了个诀。
胸口璞玉浑金的白玉从胸襟中扬起，迸射出夺目银白色的光亮，随即白光凝练成一张八卦阵图，将整个藏书阁笼罩在虚影之中。
紧接着，一道亮光从藏书阁中央的地面折射而出，光在凝固的空间里偏折成弯曲的形状，像是扭曲了一般。
光点的终点指向的是男人面前最高处的一本厚厚的书籍。若没有光的指引，站在下面的人用肉眼几乎无法分辨位置。
男人取下手中的翡翠扳指摩挲了两下，阎王鞭霎时间将那本发着光的厚重书籍卷了下来，发梢飘动，狭长的凤眸闪着金光。
阎玄跃起，稳稳握住手中抖动着的书籍，感受到了一股被封印着的力量。
百鬼喧嚣鼓噪的声音充斥在脑海里，怨念像藤蔓，裹上他的手，张开手掌的一瞬，便吓得哆嗦着褪去。
他稍稍松了口气，心底的不安在这一秒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