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原本晴朗的天色变得十分阴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原家三郎早就躲回房间,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神色紧张,知道这事情不好解决,便想把聿安拉出去软磨硬泡,岂料聿安根本不吃这一套,她挡开林氏伸来的手,说什么也要把聿沣带走。
“当初你们信誓旦旦跟我爹保证,说会好好待我姐,哄骗我们全家答应这门亲事。”聿安挡在聿沣面前说道,“如今你们这样待她,真不怕我们告到衙门,治你们个不义之罪吗?”
原家大嫂根本不害怕,她知道聿安不可能报官,毕竟打官司费钱费力又费时间,且不说没有“关系”很难报上,如当真投了状,聿家和原家两家人都得先在牢狱中关个一年半载,搞不好就是家破人亡,即使聿安愿意,聿父也不可能再去那地方。
他们一步步试探着聿安的底线,那几名汉子对视一眼,打算先用蛮力控制住聿安,再用一次恶人先告状的把戏。
林氏在一旁说话,企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你还是姑娘,有些事儿你不知道,这当妈的呀,个个反应都不同,弟媳排斥反应大是她命里要吃这个苦,可不是我们不给她吃饭造成的呀。”
见聿安没有抵触,林氏得寸进尺,她一屁股坐在床边,拍着床褥说道,“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她怀的可是我们原家的亲骨肉,我的亲侄子,就算苛待大人,也不可能苛待孩子的呀!这一日三餐,顿顿有油水,我们都是先紧着她吃好了,才敢安心吃饭的。”
“不信你问她,你说话呀。”林氏用力拍着聿沣,被聿安一把掐住手腕,疼的她在一旁大叫。
聿沣虚弱地睁开眼睛,她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聿安的手臂,“大嫂没有不给我吃喝,是我命格太虚了,受不住孩子的福气。”
“都没出生的东西哪里来的福气不福气的,分明就是这家人搞的鬼。”聿安皱着眉头,她不想再跟这家人啰嗦,一把推开原家大嫂,背上聿沣往外走去。
这时林氏开始着急了,一改刚刚伪善的面容,顾不得什么尊卑什么面子,她一声令下,甚至让其他人一起跟她躺在门口,严严实实堵住她们离开的路,“这弟媳是我们原家正儿八经娶来的,进门的那一刻她就姓原不姓聿了,纵使你现在身份高贵又如何?没有在别人家抢媳妇的道理!”
她们似乎很害怕聿沣离开,已经不仅仅是心疼孩子,更像是在担心什么事情发生,为了阻止聿安,甚至不惜做出如此丢脸的事情。
在旁边看了许久戏的风隽青走到她们面前,没想到他们还是低估了原家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相对,手指呈结印状,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变化着姿势,直到地上冒出一根根纤细的藤条,织成一张巨大而浓密的网,将躺在地上的众人捆在一起吊了起来,像打捞鱼一样。
网中人挤在一起,尖叫声不断,这些人哪曾见过这场面,甚至有人当场晕厥了过去,原家大嫂也惊出一身冷汗,嘴里不停叨叨着:“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不要怪罪我呀,不要怪罪原家……”
趁这些人还处于惊恐之中,聿安把姐姐扶进马车,对风隽青说道,“前面右拐有家医馆,还得麻烦你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到时候我们家里碰面。”
天空中开始下起小雨,马蹄声哒哒哒回荡在大街小巷。女子驾车的场面很是不同寻常,疾驰的路上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但聿安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快点回到家。
没有想象中痛哭流涕的后悔画面,父亲的心疼只停留两三分钟,然后就开始长篇大论的责怪,“你太鲁莽了,新妇怀孕偷回娘家,妹妹把夫家得罪,被街坊邻居看得一清二楚,家里好不容易好过一点,又被你弄成一团糟,你想过你姐以后在一目谷的处境吗?”
“人都要死了,还想以后?”聿安不理会父亲的话,把聿沣背到床上,赶紧给她喂了几口水。
“就算原家亏待她,那也应该是我们做父母的出面,去跟亲家讲,跟林氏谈,好歹是姻亲又不是仇人,两家人关起门来好好沟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现在你倒是逞能过了瘾,把我们两家人的脸面往哪里搁?”聿父见聿安不理会自己,觉得尊严扫地,他怒目冲眉,越说越激动。
“事情结束以后你拍拍屁股走人,去朝云享受好日子,留下烂摊子让我们解决。”聿母给了几个眼神,示意聿父不要再说了,但他还是喋喋不休道,“我们丢脸就算了,留沣儿一个人面对原家那一大家子,说不定日后更是百般刁难,我看你这一趟苦修没点长进,反而变得更加自私自利了!”
聿安看见虚弱的姐姐,她心里也自是一团气,说道:“这么些天来你们去原家看过她吗?还是你们得了那些钱,觉得米粮、炭火才是你女儿?”
聿父暴怒,扇了聿安一巴掌,大喊道:“早知道就该让你冻死,捡你这个白眼狼回来!”
“够了!”沉默了许久的母亲终于爆发,全家瞬间安静下来,只留屋外狂风暴雨,“要吵架去外面吵,都给我离开这屋子!”
正此时,风隽青和大夫终于过来了,他看着房间里沉默的气氛,还以为自己不该这时候出现。
大夫一番诊断过后,表情有些疑惑,和聿沣再三确认道,“你说这孩子只有一个月?不可能,至少得有三、四个月大了。”
聿沣十分虚弱,但她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大夫,我嫁人都没俩月呢。”
“那真是怪事,我摸着这脉也觉得不寻常。”大夫皱起眉头,“只能先吃吃常规的保胎药,过几天再看效果如何。”
聿安和父亲终于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达成短暂的和解,他们围在大夫身边,父亲仔细询问道,“大夫,她娘怀她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而且这孩子以前很健康,能吃能睡,怎么现在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每个人的身体反应都不一样,不能说她以前身体好,怀孩子就没事。”大夫欲言又止,“但说实话,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这种情况,照这样下去,只怕等不到孩子出生,母亲就会被……唉……”
大夫开了几副安胎药就走了,什么原因都没查出来。全家人一改刚才的对峙状态,纷纷忧心起来。
风隽青突然想到什么,“我们初到一目谷,原本就是要给隐言写信,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下来瞧一瞧,看他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来。”
聿安点了点头,从包裹中拿出纸笔,风隽青接过写起信来。聿父在旁边瞄了一眼,大惊失色地后退几步,担心又会不小心触犯教规,再被抓进去关几年,“你不是说他……他也是侍从吗?他怎么会写字?”
聿安这才反应过来还未跟他们交代过风隽青的真实身份,反正这边就算瞒住,原家那边也解释不通,于是干脆就告诉了他们。
聿安看见父亲母亲齐齐跪倒在地上叩拜,表情有些无奈,“之前不想说就是怕你们这样。”
“伯父、伯母,快请起。”风隽青即使这样说,他们依旧不敢抬头。
聿安不想因为这件事耽搁写信,她上前拉起固执的父亲。直到她碰到父亲的手臂时,才发现父亲的身体一直微微颤抖,鼻尖滴下的汗珠落在泥土地上。
她愣住了。
以前觉得父亲势利、胆小,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她总是跟他们对着干,一心顶撞他们陈旧的观念,但从未想过这一切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
聿安回头看见床上纸上未干的笔墨,直到此时她依旧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一切不是一言一语可以说清的。
也许自己的“与众不同”并不是因为她天生下来就如此,只是被保护的太好,才能以“不同”为骄傲,而他们经历过太多苦难,因为不虔诚、不体面受过的罪,桩桩件件刻在记忆里,变成本能的恐惧,不单单是出于敬畏而已。
她缩回伸出的手,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居高临下地点评他们的思想,于是和父亲一起跪在地上,直到风隽青前来扶起他,才一同站了起来。
风隽青很快就完成书信,但寄信却是个难题,只能找到当地的府衙,找官府的人跑腿送去,“我出去一趟,顺便要去官府说点事情。”原家的事情还没交代,他的确应该去官府说明一下情况。
家中久违的回到四人的状态,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安安静静照顾聿沣。
“姐,原家真没虐待你么?”聿安喂聿沣吃饭,她的饭量十分大,吃了三碗大米饭,没过过多久又觉得饿。
“没有,大哥和大嫂挺照顾我的,只是有时候没吃饱不好意思说,饿着饿着就好像晕过去了。”聿沣说道。
“难道我真冤枉他们了?”聿安心想着,手中的动作不自觉的变慢。
“还没恭喜你,当了朝云的使女。”聿沣吃完饭,气色要稍微好一点儿了,“父亲、母亲可高兴了,还专门宰了一只鸡抬到原家来。”
“咱家唯一一头老母鸡被宰了?”聿安惊呼,“不是指望它下蛋呢么?”
聿沣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笑着耸了耸肩,感叹道:“还是家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