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驻扎的地方只剩下几个收尾的工作人员。

周云汐气喘吁吁地站定，略显茫然地环视周遭。

工作人员也看到了她，几番推搡后，最后推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快要哭出来：“周、周姐，您怎么、怎么……”

结巴得不像样子。

周云汐不耐烦地摁了摁眉心，问：“人呢？”

她的语气有所克制，但小姑娘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已经、已经下工了……星姐她们没人通知您吗……”

周云汐顿了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任何消息提示。

她没忍住，扯着唇角笑了笑。

这是个无意义的笑容，但落在小姑娘眼里，跟看见吃人的妖精笑了没区别。

她战战兢兢地捏着手指，站在原地“等候发落”。

周云汐看在眼里，慢慢叹了口气。

眼角眉梢的戾气稍有柔和。

“我不吃人。”

“当、当然。”

小姑娘只敢低着头附和。

周云汐抿了抿唇，略显苦恼地抬起手指，要落不落地放在小姑娘头顶上。

本意是想揉一揉以作安抚。

但最后只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发顶。

“忙你的去吧。”

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迅速从她手底下溜走。

像是刚从妖精口中幸存般庆幸。

同事小声问她：“没为难你吧？”

她回过神，不可思议般地摇了摇头：“……周姐好像没那么吓人诶。”

“不信。”同事咂了咂嘴，斩钉截铁道，“可能是你运气好吧，你没看她今天打李云朗那手劲儿？哪天给你一巴掌你就老实了！”

小姑娘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听她这么说，到底还是憋了回去。

片场的打扫工作还是很麻烦的。

她又何必给一个不熟悉的大明星说话。

……

星姐带着几个助理早就离开了。

周云汐盯着手机页面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只是把手机扔到一边，自顾自地收拾起休息室里的东西。

她自己的东西其实不多。

一个背包足以。

再戴上帽子口罩，换上长袖长裤，周云汐熟稔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提起背包慢悠悠地走出休息室。

休息室的大门虚掩。

门口蹲着一只雪白的小猫。

小猫优雅地坐在地上，一双圆眼直勾勾地看着周云汐。

蓬松的大尾巴晃了晃。

悄悄站在不远处围观的工作人员发出小小声的惊呼。

“它好可爱啊！”

“大尾巴大尾巴！”

“……”

周云汐的脚步顿了顿，但还是半点儿没犹豫地从它身边走了过去。

小猫也站起来，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

工作人员神情各异地看着一人一猫从眼前过去。

直到片场外，才终于有人鼓起勇气站到了周云汐面前。

“周姐，那是您的猫吗？”

她指了指后头猫步优雅的小猫，眼中满是喜爱。

周云汐头也不回：“不是。”

女孩松了口气，带上笑容：“既然是流浪猫的话我就把它带走啦——它好可爱，正好我想养猫猫很久了。”

周云汐终于站定，上下打量她一遭。

女孩被她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周云汐却笑了一声，无所谓道：“随便你。”

女孩硬着头皮去引诱她身后的猫。

她准备得倒是很充分，先是拿出一盒舒化奶，又拿了几根猫条，一样样地撕开包装，小心喂到小猫的面前。

但小猫舔了舔爪子，从她身边绕开了。

女孩想了想，伸手过去抓它。

一直走得不快不慢的小猫却突然从她眼前跳开。

女孩的朋友见势不对，也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去，对小猫围追堵截。

小猫却比她们所想象的灵活许多。

几个蹬墙跳跃。

小小的身影便从几人面前消失不见。

女孩挫败地看了看手里的猫条：“……好奇怪的猫，怎么什么都不想吃啊。”

好友安慰道：“没关系，买只乖乖猫更好啦，那只太调皮了。”

女孩哀怨不已：“可是它真的很漂亮……”

“那你敢去和大魔王要吗？”

好友苦笑着指了指不远处停下来的背影。

赫然是背着包的周云汐。

小猫不知怎么跳到了她的肩膀上，歪着小脑袋，漂亮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围在一起碎碎念的几个小女生。

它的瞳孔骤缩，很是警惕。

一动不敢动的周云汐咬牙道：“……下去。”

小猫不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绒绒软软的尾巴拍到她的侧脸。

像是雪白的棉花，带着暖洋洋的味道，又像是在青草地里打过滚，带着青草、露珠和阳光混杂在一起的清新香气。

周云汐呼吸一滞，狼狈地别过脸。

“下去。”

小猫转过身，在她的脸颊边蹭了蹭。

不只是尾巴，它整只猫的身上都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洋洋的味道。

周云汐不自在地皱起了眉。

小猫从她肩膀上跃下，却又落到了她的臂弯里。

粉嘟嘟的爪子勾着她的袖子。

圆圆的眼睛像是最顶级的矢车菊蓝宝石，嵌在一张同样圆滚滚的脸上，长长的、雪白的绒毛也像是柔软又温暖的云朵。

它的瞳孔很圆，盯着周云汐缓慢地眨动。

“你好，我是猫。”

说完这句话，它自觉地从周云汐的身上跳了下去，再次跟在了周云汐的脚边。

周云汐木着一张脸，僵硬地迈动脚步。

……是幻觉？

……不是幻觉？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忍不住盯着脚边的小猫多看了两眼。

小猫似有察觉，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来。

小猫的眼睛干净又透亮。

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泊。

周云汐迅速避开小猫的眼神。

天幕低垂，夜色倾泻。

影城的位置在城郊，但是离她家不远。

周云汐习惯步行。

夏天的夜晚还是炎热，行人不多，且在看到周云汐奇奇怪怪的打扮之后，多半会不自觉地想着离这个怪人远点。

老旧的居民楼群早已经荒废了大半。

曲折蜿蜒的巷道里安静得吓人。

周云汐回头看了一眼。

雪白的一小团在黑夜里还是很显眼。

拎着酒瓶的中年醉汉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边，手里捏着街边捡的石块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对面的墙壁上砸。

偶尔也往经行的路人身上砸。

周云汐习以为常地小跑过这段路。

后头没砸到人的醉汉气愤地扔出了瓶子，人也摇摇晃晃地跟了上来。

这个事情并不少见。

反正追两步他就会醉得走不动路，继而退回墙边呼呼大睡。

周云汐这么想着，脚下一刻不停。

但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小猫。

一跃而起的小猫踹开了酒瓶。

酒瓶砸在墙上，洒落一地刺鼻的酒精味。

紧接着是骂骂咧咧追上来的醉汉。

也被一脚踢翻。

摔在地上爬不起来，还在骂骂咧咧。

小猫慢条斯理地舔了舔沾了灰尘的爪子，乖巧地在原地蹲坐下来，和回身看来的周云汐对视一眼，慢慢晃了晃大尾巴。

“你是想夸夸我吗？”

它的声音很稚气，带着点潜藏的骄傲。

这街道不干净，醉汉更是摔得灰尘弥散开来。

雪白的小猫坐在那里，格格不入得很。

周云汐沉默。

她茫然地想了想，掏出手机开始百度——

“猫咪能把人踢飞吗？”

无果。

周云汐沉思片刻，继续搜索。

“猫咪开口说人话是怎么回事？”

第一条搜索结果显示，让她去找精神科医生聊聊。

周云汐深以为然。

她的家在一栋年代久远的居民楼里。

这栋楼的人家大多数已经搬走，她干脆把同一楼层其他人家全都买下，打通做成了大平层，内部装修其实与豪宅也没什么区别。

周云汐疲惫地躺进了浴缸里。

水雾氤氲，热气升腾。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自己的腰间。

拍戏的时候，李云朗的手就是从戏服的腰带薄弱处探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属于帝王角色的冷淡纵容，手上的动作却毫不掩饰。

那个画面让周云汐恶心得反胃。

她倏地开始用手指抓挠那块被碰过的地方。

因角色要求而养护起来的长指甲很快将那块皮肤挠出一道道的红痕。

周云汐下手极重。

皮肤被抓破，鲜红一片。

她却松了口气般微笑起来。

窗外开始下雨。

腹部的伤口越来越痛，周云汐没管丝质睡裙上洇出的鲜红，倚着窗户接通了锲而不舍作响的电话。

是星姐。

大意是李云朗他们回去跟董总告了状。

星姐因此受了批评，手里的权力也被影响。

她骂周云汐的语气很不客气。

“娱乐圈待了这么多年还是个没眼力见的废物！被碰一下你又不会死！”

“你知不知道董姐给你下了最后通牒？！明天就去跟李云朗道歉！”

“你要找的人也不想找了是不是？”

“……”

她说了很多，周云汐都没反驳，只是最后才问了句：“云恕的消息——”

“这部戏拍完了再说！”星姐嗤笑道，“要是再出问题，找人的事我这边也不会再继续下去了，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断。

周云汐没说出口的话咬在唇边，又只好吞回去。

她慢慢抬起头。

小猫站在离她最近的窗沿边，尾巴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有些烦躁。

它抬起前爪，摁在了窗玻璃上。

像是担忧。

又像是安抚。

周云汐知道它一直待在那儿。

不声不响，也不动作，像只棉花玩偶。

所以她才没驱赶它。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

雨水沾湿了它身上长长的绒毛，天性怕水的小猫却似乎没有感觉，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周云汐。

隔着玻璃。

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周云汐在漫长的安静之后爬起来，翻箱倒柜给自己找了药吃。

她面无表情地等了一会儿。

终于走到了窗边。

窗户打开。

外头风雨大作。

小猫没有直接跳进屋里，而是继续对她眨巴眼。

周云汐定了定神，问：“你会说话？”

小猫矜持地舔了舔前爪：“是的。”

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周云汐真诚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猫歪了歪头，抬起爪子，轻柔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是血色洇出来的位置。

周云汐怔了怔。

小猫于是第三次告诉她。

“你好，我是猫。”

“……你跟着我，是想干什么？还是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呀。”

小猫漂亮的蓝眼睛透出怜惜的意味，它抖了抖身上的水渍，方才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在她的手臂边蹭了蹭。

像是害怕她和白天一样反感。

但周云汐没有动。

小猫的声音稚气又坚定。

“我就是想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