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毅随诸葛亮和黄月英回到诸葛草庐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处处姹紫嫣红。

卧龙岗上还是那一望无际的碧翠青竹。

时隔数月，司马毅颇有几分流离在外的游子终于归家的兴奋与感慨。

他不知不觉竟已将诸葛草庐当作了家。

回到家，司马毅刚推开篱门，站在院落中，便对着屋内的诸葛均喊：“阿均，我们回来了，你此番去往江陵游学感受如何？我们倒是觉得颇为愉悦呢。”

司马毅有意想同没和他们一起外出的诸葛均炫耀一番。

诸葛亮说诸葛均如今长大了，是该自己独自与三俩好友成群结伴地外出游学，见识见识各地风物了。诸葛亮虽然能教他，但再多的传授终是抵不上他自己亲眼所见。

早于司马毅他们归来的诸葛均，闻声确实欣喜若狂地从主屋的书房内小跑出来，望见诸葛亮，他面上笑容更甚。

诸葛均悦声：“阿兄，你回来了？”

诸葛亮微微点头。

而后，司马毅抬手轻推了诸葛均一下，诸葛均才转眸向他们除了诸葛亮以外的人望去。

诸葛均先是笑唤：“嫂嫂，木樨。”

而后，诸葛均又一把揽上司马毅的肩膀，与司马毅慷慨陈词：“忠达，我同你说，这江陵的风物确实与隆中的不太一样。那里倚靠长江，景物壮阔，还有不少靠江吃江的百姓，摆渡打捞，别提有多畅意快然了。而且江陵不似襄阳受州牧管束之深，更与江东民众颇有来往。他们也很仰慕江东吴侯的名声。”

司马毅听罢，也不忘诉说自己的际遇：“阿均，我同你说，我们在新野与周边山林也玩得十分快乐。虽没过多体察那位刘皇叔的治下，但是新野也算安宁祥和。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我们穿行在山林里打猎、赏雪。我从未觉得野外如此好玩、有趣。”

“可惜，你们没有带上我。”诸葛均有些失落地说道。

司马毅得意地更笑：“谁让你到了年岁要去游学呢，等下次吧，下次我们一定找你不用外出的时间，带你一起。”

“好啊好啊。”诸葛均点头如捣蒜。

他们说着笑着，已是来到主屋的前堂内，诸葛均和司马毅率先寻了茶案的一边，倚靠着坐下。张春华、诸葛亮和黄月英就跟在他俩身后。

剩下的三边，一人一边，诸葛亮坐在主位上，张春华坐在下位。

诸葛均一边给自己同其他人斟茶，一边说着笑着，其间恍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手，骤然转移话茬道：“说起新野，你们在去新野的途中没有遇上那位刘皇叔吗？”

司马毅不明所以地摇头，表示没有。

诸葛均又道：“你们刚离开没多日，那位刘皇叔领着两个身形魁梧的青年将军，说是他的义弟什么的，便来隆中了。”

关羽和张飞吗？司马毅思忖。

“他们来隆中做什么？”司马毅明知但仍不愿相信，情绪不悦地反问。

诸葛均回答：“来请见卧龙先生诸葛亮，也就是我阿兄。不过，我告诉他，阿兄不在，外出游玩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让他不必久等。他的义弟们虽有些微词，但那位刘皇叔还真是个极和善的人，不仅不生气，还颇谦和、礼貌地说下次再来。”

“然后，去岁冬末，我刚从江陵归家，他还真的又来拜访，依旧是想要见阿兄。我告诉他阿兄仍在外边。他的义弟们都快恼羞成怒，直说阿兄无礼，竟是慢怠贵客，不过刘皇叔依然雅量从容，只道想留一封书信给阿兄。待再过些时日还来拜见。”诸葛均说着，便放下手中的茶盏，前往书房去取那封刘皇叔写下的书信。

诸葛亮一直静静地看着诸葛均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诸葛均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一面摆弄着他手中的书信，一面欣然地又道：“阿兄，我觉得那位刘皇叔还真是个礼贤下士的主公。他作为上位者，就只是听过阿兄的虚名，也没见过阿兄，便愿两次三番地亲自前来相见。他定是与曹操、孙权都不相同的。”

诸葛均话罢，看向诸葛亮。不仅是诸葛均，就是司马毅和黄月英听完诸葛均这话，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诸葛亮。

诸葛亮刚刚放下茶盏，面上有淡淡的欣然，回答：“是啊，肯礼贤下士之明公，定然不会不贤良。他连几次屈尊降贵都无有怨言，日后谋事之时必谦卑听劝。”

虽然诸葛亮的表情只是一点点的变化，但司马毅看得出来他对刘备的欣赏。

司马毅不太高兴这件事情。他率先抢过诸葛均手里的那张纸帛，询问诸葛亮：“我读给先生听？”得到诸葛亮的同意后，他方一边阅览、一边朗读：

诸葛卧龙敬上：

某不才刘备玄德亲笔。素闻先生高名，又得徐元直举荐，某欲拜访先生，询问天下大势。奈何两次不得，想来是备扫兴、无礼，未经通传便来叨扰。所烦先生之处，还请先生见谅。但玄德久困天下局势，急于明晰，还望先生不弃，玄德另寻他时再来拜访。

刘玄德字。

司马毅看完读完，有些嫌弃地说道：“孔明，这位刘玄德说他还要来，他分明是想堵你、逼你，你别听信他的。既然他还要来，不如我们继续外出游玩，这次只去了新野周边几个城池，整个荆州还有许多我们没去过的地方。我还想去南郡、武陵、长沙看看。不是说什么‘武陵人以捕鱼为业’……”

司马毅着急之下，竟背诵起来晋代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黄月英郑声制止他：“忠达！”

司马毅这才静默不语。他只是仓皇地看向面前的诸葛亮。

张春华见状，稍稍覆上司马毅摆在桌案上的大掌，轻拍着以示安慰。

张春华柔声：“忠达，这是只有孔明他自己才能做下的决定。无论是谁，便是你或者阿均，也无从改变。”

司马毅闻言，匆匆地回首望向张春华，他欲向张春华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是他又有什么委屈呢？司马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手足无措、眼眶微红地紧盯着张春华。

张春华冲他微微摇头。

司马毅末了，更是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整个脑袋耷拉下去。

诸葛亮适时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郑重其事地说道：“这再出去游赏玩耍，便先不去了。刘皇叔既然恳切恩义，便是看在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拿皇叔身份逼迫过我的情形之下，我也应当见他一面。”

“可是孔明……”司马毅慌忙地开口。

诸葛亮闻言看向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欲言又止了许久，还是说不出口。他要说可是什么呢？可是，诸葛亮只要见了刘备，就很可能随刘备离开。诸葛亮离开了，自己便要失去这位亲近的朋友。诸葛亮跟着刘备虽然会留名青史，可最后难逃疲累而死的结局。

司马毅不想诸葛亮死，也不想诸葛亮从历史上消失。所以，他无数次地将曹操推荐给诸葛亮。他以为凭诸葛亮的本事，再加上曹操麾下其他部众的辅佐，说不定可以统一九州呢？

最重要的是，倘若司马毅不能摆脱历史的注定，他同投靠曹操的诸葛亮还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孔明，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司马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此言一出，诸葛亮只微有疑惑，诸葛亮刚想回答，黄月英已是抢先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谁，为什么孔明追随了刘备，就会失去你这位朋友？”

那喷薄而出的警惕、探究之意快要将司马毅淹没。司马毅甚至在其中察觉到几丝不容忽视的狠戾和杀意。

如果黄月英同样知道历史，那么她在得知自己是司马懿的时候，自己也会失去她这个朋友，她还会想方设法地除掉自己吧？

司马毅再次噤声。他不敢再开口了。

还是诸葛亮安抚黄月英：“好了阿硕，无论我和忠达最后投靠了谁，走上了什么一样或者不一样的路，他都依然会是我们的朋友。”

黄月英随之也冷静下来，淡淡地“哦”了一声，碎碎念：“我知道了，你从没有任何一个敌人或者对手能真的杀死你。”

能杀死诸葛亮的，只有他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

黄月英最先离开了茶案前，而后是诸葛亮、诸葛均，最后只剩下司马毅和张春华。

司马毅在那枯坐了很久很久。

待到这一年，篱落间那棵桃树，开满了粉蕊，粉蕊繁盛又快要落下的时候，那位传闻中的刘备刘皇叔还是第三次来敲开了诸葛草庐的门。

司马毅总算见到了历史上的刘备、关羽和张飞。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仅再没有以未来人的眼光窥探古代先贤的欣喜，更因为诸葛亮要随刘备离开，而变得愤懑不满起来。

是他去开的门。

那位温润谦和的中年男子，拱手同他作揖，询问：“敢问阁下可是卧龙先生？”

司马毅冷冷回答：“我不是。”

“那卧龙先生可在家中？”

“在午睡，也不知晓什么时候会醒，你且等着吧。”司马毅说完，甩了门转身往屋室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