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包小包的行李都被塞进了夷微的识海,省下了托运费,导致夷微头重脚轻的,走路都有些恍惚。虽然重明鸟的飞行速度未必比飞机慢,但考虑到夷微毕竟没体验过人类的新鲜玩意儿,宁绥还是用邓若淳的身份证信息,给他买了一张飞机票。
除此之外,他也信守承诺,买来了一部新手机。夷微上手非常快,不到半个小时,手机中就传来了“注意看,这个男人叫某某”的短视频解说声。
“把肉身捡回来之后,跟我一起去办个身份证。”宁绥用指头敲着夷微的脑门。
祈和瞽被他暂时安置进了兵马罐里,宁绥千叮咛万嘱咐摩拳擦掌的兵马:这俩不能打。
航程不到三个小时,夷微趴在那小小的窗口旁边,望着下方连片的城市群瞠目结舌:
“太厉害了,都能腾云驾雾了,跟神仙还有什么区别?”
宁绥靠着座椅靠背闭目养神:“区别就是,人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太多代价。”
跟着师父回师门拜谒的乔嘉禾难免紧张,翻来覆去失眠了一整晚,上飞机后便睡着了,连飞机餐都没顾得上吃。
望海市在北,麻姑山在南。正值金秋,两地气温相差将近十度,再加上南方偏潮热,一下飞机,三人不约而同地感叹:
“这是蒸笼吗?”
邓若淳的电话接踵而至:“喂喂喂,落地了吗?带了多少行李?我就说我去接你们你非不让,哎呀我——”
“行了行了,就快到了,别着急。”
上山之前还要倒几趟车,宁绥便先带着两人吃些东西补充体力。他挑了一家评分还不错的饭店,把本地特色菜都点了一遍:“不要辣,谢谢。”
“师父,我可以吃辣的。”乔嘉禾提出异议。
宁绥指指旁边被辣得涕泗横流的游客们:“相信我,不要尝试。”
就是有人非不信这个邪。夷微的性子是他可以不吃,但不能说他吃不了。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宁绥表示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顺了他的意:“行,单独给你点一盘爆辣,你要是不吃,我塞也给你塞下去。”
事实证明,人要听劝,鸟也是。被溯光万箭穿心都没吭过一声的夷微,第一次因为疼忍不住闷哼。
“我跟你们说啊……”夷微捂着脑门,“哎,我要说什么来着?”
宁绥好心地倒了一杯解辣的冰牛奶给他。夷微咕咚一口咽下去,大脑勉强恢复运行:“哦,对。我现在感觉像是有人一电炮轰开了我后脑勺,把舌头扯出来,开着大运汽车碾了几个来回。”
宁绥锐评:“辣炒鸡爪单杀怒目明尊。”
从出租车转到大巴车,再从大巴车上下来,兜兜转转大半天,他们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麻姑山脚下。还未入山口,便见一身形颀长的道袍青年跨坐在一辆电动三轮车上,时不时向下瞭望一眼。青年很快捕捉到三人行进的身影,朝他们挥了挥手,拧动车把手,开着三轮车来迎接。
“记得叫哥。”宁绥叮嘱完夷微,又叮嘱乔嘉禾,“这是你师叔。”
三轮车跑到他们面前,“滴滴”响了两声喇叭,彰显自己的到来。邓若淳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讶然瞪着三个人:
“一点行李都没带?”
“在这儿呢,哥。”夷微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随即从识海中取出一个行李箱放在地上。
“你就是那个……啧,看我这记性。”邓若淳拍着脑袋回忆,推辞说,“在您老人家面前,我当不起这声哥,叫我景齐吧,是我的道号。”
他把三轮车掉了个头:“上车吧,我还怕你们拎不动行李,特意开我心爱的坐骑来接呢。”
麻姑山以水著称,沿途处处可见飞珠溅玉的奇景。高个子的夷微蜷在狭小的三轮车里,实在伸展不开手脚,如坐针毡。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宁绥:“你每次都是这么回家的?”
“对啊,怎么了?”
夷微不自在地思考了许久,终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宁绥知道他什么意思,一面给乔嘉禾和自己喷驱蚊液,一面笑着说:“律政精英也是从山沟里走出来的,总不能发达了就忘本了吧?”
他抬起夷微的胳膊,也喷了两下:“过来点,山里的蚊子咬人特别毒。”
自打进了山,乔嘉禾的一双眼睛就忙不过来了。深林嘲哳的鹧鸪,溪流蹦跳的鱼儿,每样都惹眼,每样都新鲜。她眼瞳一亮,拍拍身边两人,指着不远处的树梢喊道:
“师父!松鼠!”
对于城市里的孩子来说,松鼠并不算是常见的小动物。她忙打开手机拍照,想发给自己的好朋友,又皱起眉:“哎呀,山上没信号了。”
“道观里有WI-FI,5G的,速度特别快。”邓若淳突然开口,“就是卫生间、淋浴间没有城里那么讲究,体谅一下嘛。”
“嗯嗯,我理解的。”
再往上,三轮车就上不去了。邓若淳把车停进一处简陋的车棚,扯来一段电线插进充电口:“上面路陡,前两天刚下完雨,小心一点。”
麻姑山的名气虽不比邻近的龙虎山,但也不愧为洞天福地,路程未半,道教风格的亭台便已应接不暇。众人拾级而上,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疲惫。不多时,一座简朴的道观现出房檐,又慢慢展露出全貌。
“北帝派沐霞观,到了。”
将近到了景区关门的时间,道观早已没了游客。大门看得出是新漆过的,左右贴着一副楹联:
“巉岩听鸣松,飞流观落霞。”
一位身形挺拔的老年男子守在门前,年纪约有六旬。他身上未着道袍,而是普通的深色Polo衫配一条黑色长裤,上衣边角扎进裤腰里,非常典型的中老年男性打扮。
宁绥靠近乔嘉禾低声说:“嘉禾,那是师公,他说话口音有点重,你跟在我后面打个招呼就行。”
邓若淳远远地呼唤老年男子:“爸,小绥回来了!”
老者即是北帝派掌门邓向松。乔嘉禾听话地呼称呼“师公”,他听了微微一笑迎上来:“赶了一天路,累了吧?”
夷微从识海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礼品,揽着邓向松的肩膀,一点也不生分:
“师父,近来身体怎么样?阿绥说你血压有点高,就带了些补品过来。”
买补品的钱不是宁绥出的,是他自己想办法赚来的。只是一两句话而已,他愣是拉着宁绥排练了一晚上,力求语气、表情和肢体动作都推敲到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彼时排练结束之后,他又问宁绥:“我要怎么称呼老天师?爸?”
“啧,急什么。”宁绥搡了他一把,“叫师父。”
也许是没想到宁绥口中叱咤风云的战神不仅毫无架子,甚至愿意放低姿态讨好自己,邓向松慌忙一个劲儿摆手:“哎哟,不用不用,这段时间你照看小绥已经够费心了。”
“收着吧,也是人家一片心意。”宁绥把补品强塞到他手里,“思宸姐呢?”
沐霞观现在共有四名授箓法官,除去天师父子和宁绥,还有一名叫做郝思宸的坤道。他话音刚落,郝思宸便趿拉着鞋从道观中跑了出来,发髻还是松松散散的:“来了来了!”
按年龄来算,郝思宸比宁绥和邓若淳都要年长,因而二人都唤她一声“思宸姐”;但从辈分来算,闻道有先后,郝思宸又是他俩的师妹。只不过沐霞观本就是个温馨的大家庭,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各论各的了。
她一眼盯住了乔嘉禾,亲昵地搂进怀里:“小妹妹,你就是景行师兄说的那个嘉禾吧?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进去啊。”邓若淳招呼众人进屋,“嘉禾,院子里有只看门狗,不咬人,别害怕。”
穿过供奉三清的前殿,正中是供奉北帝的正殿,宁绥朝殿中高大威严的神像行了个子午诀,向乔嘉禾介绍:
“这就是祖师爷,中天紫微北极大帝,上元九炁赐福天官曜灵元阳大帝紫微帝君。传说邓紫阳天师就是受北帝指点,习得天蓬大法和北帝授剑法,开创了北帝派。”
乔嘉禾忙学着他的样子,向北帝像作揖。
正殿旁有一道上锁的小门,里面就是道士们起居的寝室。宁绥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寝室,把夷微往里推:
“这是我的房间。”
邓向松出言阻止:“小绥,又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为什么委屈人家跟你挤在一起呢?”
还是邓若淳反应快,拦住了邓向松:“爸,你管他呢,人家俩就想挤在一间房里怎么了?”
一整天的奔波让宁绥一沾枕头就昏昏欲睡,偏偏夷微的手和嘴巴一个都不安分,就算挨了宁绥一记眼刀,他也只是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了动作。
宁绥叹了口气:“这里是道观,你控制一下。”
“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我睡得着吗?”宁绥哭笑不得,“我看人家谈恋爱也不像这样啊。”
“爱就是这样的,阿绥。”夷微的指尖沿着他的小臂滑下去,直至扣住他的手,“想把他整个吃进肚子里,看他为了我如痴如狂,然后倾尽所有对他予取予求……从你主动吻我的那晚起,我就想这么做了。”
像是在讨要奖励一般,夷微凑近他的耳边:“但是我忍住了,忍得很辛苦。”
如果我只有十八岁,真的会被你的甜言蜜语骗得团团转,宁绥想。他把手反压在夷微的手之上:“我错了,我不该随便撩拨一个憋了几千年的老家伙。”
手机嗡嗡地振动,他打开一看,是乔嘉禾发来的语音。一点开,凄厉的惨叫声让两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啊啊啊啊师父啊啊啊啊啊!房间里有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它动了它动了!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宁绥立刻起身下床。五分钟后,他捏着蛇嘴走出乔嘉禾的房间,甩手把蛇扔回林子里,潇洒地转身回房,躺下继续睡。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觉得少了什么,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夷微:“你怎么不摸了?”
“不想摸了,早点睡吧。”夷微背对着他,忿忿地说。
“哟,生气啦?”
现在轮到宁绥不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