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里,茶楼顶层。
蓝衣的女子默然地看着栏杆外一点点沉寂的夜空,静静地坐看点点星光点上夜幕,轻轻闭目。耳畔夜风轻抚长发,万籁俱寂,直到朝阳的金辉撒上眼帘,女子方才向着日出之处抬眼。
茶楼名为“清幽阁”,起初引来了很多人的好奇。只因为,三年前洛阳也有一个名为清幽阁的宅邸,乍看之下与寻常的富贵人家无异。但是,过往的人心照不宣地对此避而不谈。
清辞、幽昙,这还只是清幽阁中的两个女生。但是,仅仅这两个名字,已经足以让中原武林视之为梦魇。
传言道,清辞幽昙,一正一邪。
一个是左丞相小女宁清辞,13岁左相府被屠,清辞换下淑装。仅仅三年,16岁,踏上江湖的清辞凭借短剑碧霄镇各方邪魔,大小帮派为之一震。然,当清辞终遇灭门仇人,世人所期待的那一战却未开始便已然结束。
另一个,无人知其身世,只知12岁的女孩屠尽灵台谷众生,夺走封印于谷中的昙灵剑,至此武林正派视之为心头大患。13岁,再屠左丞相满门,幽昙之名俨然成了全国上下的噩梦。15岁,清辞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扫荡武林大小邪魔,杀至幽昙所创的昙灵教外。正邪相对,充斥的厉气却化解在一盏茶水间。
清辞、幽昙,这两个从一开始便被人联系在一起的名字,从此真正地连在了一起。此后,两人共营清幽阁,大有一统天下之势,直到三年前的风雨夜,一段传说戛然而止。
可是好奇,并不是总能得到如愿的答案的。今日的苏州城里,依旧宁静。
江南茶楼,微风轻动。
“姐姐,楼下有人说要见你。”一个侍女模样的年轻姑娘走入了茶楼顶楼的房间,青白的衣裙,20岁的容貌,比之阳台上的蓝衣女子略微稚嫩几分。
“哦?”蓝衣女子轻启双唇,略带寒意的音色飘出,“来的什么人?”坐在栏杆旁的她,一动未动,甚至视线也只是看着远方的虚空,未曾给侍女半分。
“似是哪家的公子。未曾见过的。”侍女答话。
轻轻闭目,只是片刻的沉默,蓝衣的女子嘴角勾起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抬眼,起身。“我知道了,雾灵,你退下吧。”终于,视线扫过了侍女。
“是。”被唤做雾灵的侍女应声退出。
三楼的雅间里,年轻的公子手持着茶盏,似是在审视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珠帘轻动,听得声响,待抬头时,雅间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蓝衣的女子。
“你是?”公子看着蓝衣的女子,迟疑着。果然,不像呢。
“呵呵。”女子轻笑,在方桌另一边坐下,“公子连要找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吗?”
听闻此言,公子抬头仔细端详起了眼前的女子。
面纱后面掩藏了太多,但是此刻女子的眼中也是饶有兴致地等着公子的反应。
似乎能够感觉到,面纱后微微笑着的面容。“我……你……”公子试探着开口,但是却又止住了,沉思良久,方才再度开口,“3年前,在洛阳,你有没有救过一个书生?”
“公子说笑了。我一介女流之辈,能够经营此处产业已是不易,何来去千里之外的洛阳救人一说?”蓝衣女子轻轻地笑了,如水的柔意一瞬间倾泻而出。
公子失落地轻叹一声,黯然摇头:“你不是她。她是不笑的。”
蓝衣女子并未接话,只看着眼前的人。
书生气的年轻公子犹豫再三终于将心中的话倾诉。
“我是当朝大将军的次子魏黎,3年前在洛阳城外不幸遇劫。虽是将军之子,我自幼是从文的,幸而遇到一位女侠相救。但我终究只问到她是清幽阁的人……”略缓了缓,自名魏黎的公子接上,“那时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无以回报。不曾想……”
壶中只有茶,没有酒,但是人已醉。
蓝衣女子轻轻起身:“公子若是无事,便不再打扰了。”珠帘微动,悄悄出现的那抹蓝影再次悄悄消失。
一些故去的回忆浮现在魏黎脑海。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不必。我不是出于好心。”
“魏黎眼下没有可回报女侠的,不知事后……”
“我说了,不必。”
擦肩而过,不做停留。本以为能在此相交的两条轨迹,却是原并不在同一个平面上,就此分别,再无联系。
3年前,同是一袭蓝衣。不同于方才茶楼老板的柔情,3年前的那个清晨,魏黎感受到的只是波澜不惊的寒意。
当朝武将之首,魏武峰,3年前率军平定北疆,大捷,回京领赏,却带兵杀进了皇城。就在血玉教血洗清幽阁的次夜。中秋无月,风雨满城。
魏将军的次子魏黎,也从那一天便离家出走,再未回去过。他终究是一个书生,读的是圣贤书,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恶人。
日影西沉,江南茶楼,雅间中,魏黎独自趴在桌上。
原以为在这有着相同名字的清幽阁中,该是能找到她了。不过,也是啊,那样不染凡尘的侠女,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俗世的角落呢?看来,魏家欠的,真的还不了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公子,醒醒,您已经睡了一天了。”
女生略带关心的音色在耳边响起,魏黎缓缓抬头,窗外的夜色落入眼中,这才意识到,竟然已经过去一日了吗?身旁那个青白色衣裙的侍女,正是今早的那个雾灵。
“抱歉,影响你们做生意了。我这就离开。”魏黎起身,留下了明显偏多的银子,但不做任何解释地离开了茶楼,被夜色吞没在街道的另一头。
“魏武峰次子魏黎。你究竟是一颗弃子,还是……这天下的变数?”阳台上,临着栏杆的蓝衣女子看着魏黎渐渐远去的身影,淡淡地自问一句。
昏暗的街道,越是走着,身边的过路人也越少了。魏黎已然成了独行人,却毫不在意。
街边楼宇的阴影下,白光一现,利器划破空气的轻响,伴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逼近了毫不知情的魏黎。
微弱的细风贴着魏黎耳畔擦过,几乎触及魏黎脖颈的刀瞬间收招,三声清脆的铁器相撞之音随即响起,持刀的黑衣人挡下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银针。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魏黎转身。还未及看清身后的黑影是什么,一道白光已经迎面劈下。
魏黎抬手去挡,预想中的剧痛却未降临。
“铮!”刀剑相击,瞬间闯入的另一道银光格开了黑衣人的攻击。
银光划过一个弧度,绕开黑衣人的刀,直指咽喉。
黑衣人急急后退,却见银光向上袭去,刀剑再次相碰,黑衣人手中的刀脱了手。白光在空中无力地旋过,终究坠落地面。
趁着黑衣人失神的一瞬,银光已然在空中翻出一个弧,没入胸腔,血染黑衣。
执剑的女子默然地拔回利剑,沾染血色的剑面反射着诡异的光彩,只是一挥间,血沫飞溅,银光瞬间再次不染杂质。忽地,银光无处可寻,还剑入鞘。
直到黑衣人倒下,魏黎才看清了眼前的女子。
一袭白底蓝纱长裙,墨发齐腰。待她转身,浅蓝面纱之后的波澜不惊似曾相识。月光下,眉心间隐约闪烁着什么的反光,但是看不真切。
似是在梦中,魏黎看着眼前的女子失神。是她吗?她还活着!真的是她吗?
一如3年前,女子缓步上前,只是这一次她停下了,停在了魏黎面前。
魏黎一时全然不顾礼数,直问出:“真的是你!我是魏黎,你还记得吗?3年前,你也救过我!”
女子不置可否的迟疑了一瞬,待开口时说的却是:“影月。这是我的名字。”
“影月?影月。影月……”魏黎回味着这个名字,依旧有些如坠落梦境的痴迷。
“风的气息要变了。近来事多,夜晚,还是不要出门的好。”自名影月的女子淡淡地说着,目光却是越过魏黎,看着天际的孤月。
她是林影月,苏州武林世家林家的幺女,自幼对江湖有着憧憬。自从遇到幽昙,她便鼓起勇气踏入这个刀光剑影的世界。将近十年的风雨洗礼,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孩童。
如果说,从前她们,她和侍女雾灵,都是凭着一腔热血,一头扎进了江湖的话。
那么,如今的她们都已经冷静了,但在经过了认真的思考后,依旧得出了一样的答案,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她们都愿意为了守护而挥剑,昙灵教的所有人都会坚信同样的选择。
魏黎看着眼前的女侠,稍有片刻的失神,突然下跪磕头,“影月女侠!谢谢你!”
微微有一丝惊讶,影月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不含感情地开口:“公子似是有什么心事?明日十五,去昙灵宫祈愿吧,或许能够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