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露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不想养你,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虞近寒面无表情继续发问:“你的存款还剩多少?”
沈霜露很是诧异:“你还打听起我的钱来了!”
“只许你问我,不能我问你?”虞近寒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沈霜露面色颇为不快。
“我花的每一笔钱,去向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话费,充饭卡,买数竞资料,买游戏机游戏卡……我可以把账单都翻出来给你看。倒是你,你能交代清楚你的钱都去哪儿了吗?”
“……大人的事你还没资格管!”
虞近寒没管她妈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边盛汤,一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每回老家的人打电话过来,你都要避开我接听。其实我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榨干你的钱嘛。一会儿说沈顺帆要买个新电脑,一会儿说他要买个新手机,一会儿又说他学校里又要交什么钱了……你把账单拉出来看看,搞不好这些年你给沈顺帆花的钱,比给我花的钱还多。我有时候都好奇,沈顺帆是不是你的私生子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沈霜露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餐桌上,“人家小帆从小没有亲妈在身边,我这个做姑姑的多照顾照顾他怎么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漠自私!”
莫名其妙被扣了个“冷漠自私”的帽子,虞近寒火气也上来了:“他从小没有亲妈,我还从小没有父亲呢!也没见舅舅多照顾过我啊。再说他妈为什么不在他身边?还不是因为舅舅老是发酒疯打老婆,人家受不了才走的!沈顺帆跟他爸一样的烂,这种烂人只有你会心疼!”
“你……”沈霜露被自家闺女气得心口疼,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语言来反驳她。虞近寒从小就话不多,看似沉静内向,但一旦开口吵架,那叫一个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语言流畅反应迅速,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
“我读书你一分钱都不想出,还不就是因为前两天舅舅又打电话找你要钱了,一开口就是七万块钱,说什么房子要加盖一层,以后沈顺帆才好娶媳妇儿。你半点没犹豫就答应了,我以前找你要钱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大方过!”
她们住的这条小破弄堂年久失修,隔音效果很差。就算沈霜露跟娘家人通电话时都尽量避开虞近寒,也还是被她听到了。
沈家人打电话要钱这种事虞近寒都见怪不怪了,她虽然膈应,也没想为这事跟她妈妈吵架。但今晚沈霜露暗示大学期间也不会再给她一分钱,一下子就把虞近寒的怒火点燃了。
她转学到北辰以后沈霜露就再也没给过她一分钱了,以后读大学了沈霜露也不打算出钱,毕生所有的积蓄都要拿去给沈家人上供,简直不可理喻。
“那……那一家人就是要互帮互助的呀!”沈霜露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解释。
“互帮互助?”虞近寒嗤笑,“我只见过你给他们送钱,还从没见他们帮过你一分一毫。这算哪门子的互帮互助?明明是奴隶给主子上供!你从来就不舍得给我花钱,因为你看不上我,你觉得女儿都是赔钱货,我就算保送明大了,在你眼里还是比不上沈顺帆自带Y染色体。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女的,你在沈家人眼里也是个赔钱货,你为他们付出再多,他们也不会把你当自家人看!你以为你给沈顺帆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等你老了他就会把你当亲妈孝顺?别做梦了,只怕到时候你还会哭哭啼啼的来找我!”
虞近寒话音刚落,便猝不及防地被沈霜露扇了一耳光。
沈霜露手指颤抖着指着虞近寒,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我不会找你!我以后就算去讨饭,去睡桥洞,我也不会找你!”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都没心情继续吃饭了。虞近寒径直回了卧室,砰的一声把卧室门甩上了。
因为吵架气血上涌的缘故,她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一百只报警器在嗡嗡的响,一时间头晕目眩,在床上侧躺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大脑才慢慢恢复了清明。
方才她被沈霜露打了一巴掌,倒是没什么感觉,脸上连个印子都没有。沈霜露压根没用什么力气。从小到大,每次沈霜露打她都是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但只用两三成力气,只是为了吓唬住她。
冷静下来后,她想,沈霜露对她多少还是有一些母爱的,但是也不多,可能还没有沈霜露给沈顺帆的爱多。
这就是她和沈霜露这段母女关系最折磨人的地方,她的母亲爱她,但又不够爱她。这点爱足够养活她的肉身,但远远不够慰藉她的心灵。她总是想要更多。
小时候她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但明明她是独生女,她只是想像其他独生子女那样,得到父母全部的爱,这有什么错?为什么沈霜露就非得去疼别人的孩子呢?她宁愿沈顺帆真的是沈霜露的私生子,这样她还能想通一些。
算了,她现在不想再去纠结这些破事了。虞近寒翻了个身,摸到枕头边的手机,一边刷手机一边宽慰自己,没有人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她已经得到了不错的天赋智商,还算出众的外形条件,国内排名第一的大学的保送资格,还有一笔在这个年龄阶段来说颇为可观的存款……她只是缺了一点来自家人的爱而已。
无所谓的,人没有爱也能活,且能活得很好。一直拼命挣扎想得到别人的爱,反而会一败涂地。
就好比沈霜露,她怎么会不清楚她的父母兄弟以及侄儿都并不爱她呢?她内心深处清楚得很。但她还是给沈家人花了那么多钱,不就是想证明自己有那么一点被爱的价值吗?最后她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她本来至少能得到自己女儿的爱的,现在也搞砸了。这就是盲目索取他人之爱的下场。
黑暗的卧室里,手机屏幕的幽光映照着虞近寒冷冽的眉眼,她第N次默默告诫自己,今生绝对不要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人。
虞近寒漫无目的地刷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她一直划着手机屏幕的大拇指一顿,手机屏幕里出现了陆熔岩新发的一条朋友圈。
“之前为了备战CMO,放弃了过生日。今天爷爷奶奶特地飞回申城给我庆祝生日,顺带庆祝这次参加CMO顺利进了国集。感谢所有长辈对我的挂念。”
这条朋友圈还附带了一张图,虞近寒点开看了一下,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背景是装潢高雅大气的大厅,照片里起码有十来个人。正中间坐着一对衣着考究气质出众的老人,应该是陆熔岩的爷爷奶奶。老人左右两侧站着几个同样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女,应该是陆熔岩的父母以及叔伯姑婶们。还有几个年轻人,应该是陆熔岩的堂表兄弟姐妹们,都站在照片最边缘的位置。
只有这次家族聚会的主角陆熔岩站在那对老人身后,正好处于照片正中央,定定地直视着镜头,目光凝然,灿如星辰。
可能是室内空调定的温度太高,也可能是年轻人火力壮,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两条胳膊分别搭在两位老人背后的椅背上,手臂隐隐浮现出漂亮的肌肉线条,浑身蓬勃的少年气满得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一个富贵昌盛,人丁众多的大家族,而且家族里的人看起来都很爱他。虞近寒默默看着这张照片,刚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又轰的一声全部坍塌。
谁说没有人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这个家伙不就得到了吗!那么多的钱,还有那么多的爱!智商虽然比她低了一点,但也非常够用了!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家伙生来就什么都有!
而她呢?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给她庆祝过生日。哪怕进了国集,保送了明大,她得到的也只有邻居们的酸言酸语,以及她母亲通知她将来读大学了也不会再给她一分钱。
虞近寒气得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过了几秒钟后又捡了回来,直接把陆熔岩拉黑,从此眼不见为净。
此时,陆家刚刚结束了家族聚会,众人各自回到住所。陆熔岩本想回房间温习一下功课,却在电梯前被他母亲颜婉叫住了。
“小岩,你今年的生日派对要不要也补办一下?反正你已经保送明大了,可以跟朋友好好放松一下,叫上谢明轩、林子程他们,去瑞士怎么样?那边滑雪季到了,你不是一向最喜欢滑雪吗?可以在那里多玩几天。”
对于颜婉的提议,陆熔岩显得兴致缺缺:“不去瑞士,浪费时间。我还要准备下一次月考。”
“月考?”颜婉看起来十分诧异,“你都保送了你还参加什么月考?你学傻啦?”
陆熔岩叹了口气:“我们班新转来那个女生,她CMO的分数比我高,而且她还打算参加高考。”
颜婉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孩子:“人家考人家的呗,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高中时期总得赢她一次吧?我已经决定了,我也要参加高考,接下来北辰的每一场考试我也会尽量参加。我就不信了,我还能一直输下去。”
说着说着,陆熔岩隽秀的眉眼间泛起了些微的烦躁与不服。
颜婉简直无言以对。沉默了几秒后,她走上前,有些心疼地理了理自家儿子的头发,温声劝慰道:“没有人能够一直赢的。你总要接受,这世上存在你永远也赢不了的人。”
“妈,你当年……“陆熔岩忽然有些好奇,”你当年有遇到过永远也赢不了的人吗?”
“当然没有!”颜婉瞬间挺直了背脊,神态变得骄矜且自负,语气也变得十分笃定自豪,仿佛又回到了她当国际顶尖芭蕾舞者的那些年。
“你妈我当年学芭蕾,永远都是专业第一,参加任何比赛都能拿最高奖项!我还是我们舞团最年轻的首席,这个记录至今无人能破!”
陆熔岩:“……”
他妈妈这骄矜且自负的神态,怎么还怪眼熟的。哦对了,想起来了,虞近寒也时不时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态。
“……妈你不觉得很讽刺吗?你身为第一名,劝自己的儿子接受自己只能当第二名……”
“你怎么能跟我比呢!你妈我当年,天赋是何等超凡出众!我要是不拿第一,我都对不起老天爷给我喂的饭!”
颜婉话锋一转,又怜爱地看着自家儿子,柔声道,“而你,宝贝,你已经很努力了,咱们可能天赋上比别人稍微弱了一点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接受现实呀。”
陆熔岩:“……”怎么回事,完全没有被安慰到,还有点想吐血。
见陆熔岩不说话,颜婉又问:“所以你真的不去瑞士散散心吗?”
“不去。”
“那就在申城给你补办个生日派对吧,叫上你的朋友同学们,大家一起放松一下,好吗?你同意的话妈妈就去帮你安排。”
“随便吧。”
两天之后,虞近寒和童梦缘一起在食堂里吃午餐,
童梦缘吃到一半,忽然提议道:“对了小虞,这周六我们一起去陆熔岩的生日派对玩玩吧。”
“生日派对?”虞近寒压根没听说过这事,她以为陆熔岩过个生日,跟家里人一起吃个饭聚一聚也就完了,没想到还要办生日派对,真是没完没了,铺张浪费,奢侈糜烂,腐化堕落……
默默吐槽了一通之后,虞近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去,人家都没邀请我,我去干嘛。”
童梦缘诧异地看着她:“人家邀请了全班同学的啊。”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昨天晚上,他直接把邀请函发到我们班的闲聊灌水群了,你平时是不是都不看群消息?”
那确实。这个闲聊群还是当初童梦缘非要她加的,她加上后一次也没看过群消息。
群里没有老师,只有一些个碎嘴子同学一天到晚聊些没营养的话题,不看也罢。
虞近寒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想去。”
童梦缘开始撒娇:“你陪我去玩玩嘛,我一个人去怕无聊。”
“两个人去也还是无聊。”
“哎哟可是我挺想去虞公馆参观一下的,那么有名的建筑,我在申城住了这么多年都没进去看过……”
“虞公馆?”虞近寒打断了她的话。
“对啊,这次陆熔岩举办生日派对的地点是虞公馆,就是凤鸣路那个虞公馆,你肯定也听说过吧?那栋老洋房现在是陆熔岩家的产业,平时都用作私人会所,不对公众开放。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去玩了,你不想进去参观参观吗?”
申城有数千栋风格别致的老洋房,每年都会吸引大量游客前来参观。
论腔调,论艺术价值,虞公馆在这些老洋房里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当年更是被誉为“远东第一豪宅”。但虞公馆一直为私人所有,不对公众开放,因此大众只能通过网上寥寥的数张照片窥见它的风采。
对虞近寒来说,这栋老洋房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这是她家的祖宅,是她家祖辈们生活的地方。
讽刺的是,她从来没能踏进过自家祖宅一步,如今想进去参观参观,还得借陆熔岩的光。
虞近寒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