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幼镜施施然从水中走出。发梢潮湿滴水,眼角眉梢都是温润的雾气。他松松抱着一叠衣物,泡过水的雪腻肌肤漂浮着粉色,活似水洗的蜜桃,粉艳又清透。
“怎么了,谢阑师兄?”
他回山之后,谢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水牢中孱弱瘦小的小弟子俨然已经换了副模样,此刻就是那身最朴素不过的白衫也被穿出了娇艳之感。
谢阑胸中烦乱,喝令道:“让这俩家伙自己跟你说。”
二人七嘴八舌,先是一句“我兄弟明明是将这镜中景色调整巧妙,为的是看苏师姑手下的几位姐姐,怎的平白无故会照出你这家伙的影儿”,又一句“你这小兔儿爷莫非又用了甚么魅惑邪术,才叫我二人在师兄面前颜面尽失,这笔账你今儿是别想跑了,快给我细细算来”,弄得明幼镜愈发雾水,分明是无妄之灾。
“你们偷看我洗澡?”他很恍然地揉了揉潮湿的头发,“谢阑师兄,是这样的吗?”
谢阑唇线紧绷:“……裴令、裴申二人擅用溯灵之法,想要偷窥门中师姐师妹。只是道行浅薄,溯到你身上了。”
明幼镜眨眨眼:“真的吗?万一……他们本来就是想看我呢?”
谢阑忍了又忍,却还是不敢与那双天真水润的桃花眼相对,只把身子站成一根竹竿,冷声道:“你有什么可看的。”
明幼镜一躬身,十分委屈地扇动羽睫,软软道:“原来其他师姐师妹的清白就是清白,弟子的清白便不算清白了。”
谢阑哽住:“你……!”
他身上的白衫本就披得松松垮垮,如此躬身垂眸,漂亮的细颈与锁骨便一览无余。谢阑自知不必再说,无论有没有可看的,自己现在想必都是看得两眼发直了。
申、令二人俱是一凛,未料到这看起来年幼可爱的少年竟有如此心机,七嘴八舌一顿辩解,却见谢阑倏地举起剑来,斥道:“你二人不学无术,发去留方坑水牢领罚两个时辰,不可误了明日点卯,快去!”
这边清扫干净,把那石刻水镜丢给一旁的造物司弟子:“这两个玩意儿不知从何处偷了无根水做了这面秽镜,你去查查库账簿录,看看是谁私行偷窃,中饱私囊。”
明幼镜始终在亭下站着,等到几人纷纷散尽,才莞尔一笑道:“多谢师兄,师兄果然是龙头铡刀,不偏不倚。”
谢阑面色复杂,半天才走下背风亭:“没别的事了,你还不走?”
明幼镜露出两颗漂亮虎牙:“就是不知道面对自己的弟弟,谢师兄会不会也这么不偏不倚。”
提到弟弟,谢阑不动声色地沉了沉目光,口气却依旧凛然:“他与姓何的勾结,私自上山求见宗主,我也是昨日才得知。我是星坛四主之一,不会偏袒谁人,就算他是我的胞弟也一样。他在山下遣人做的那些事……实在有违谢家之风。如若他执迷不悟,我自会秉正家法,惩处不怠。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明幼镜摇摇头,目送他离去了。
谢阑走时,看了一眼他旧伤未愈的小腿,什么也没说。
……好一个刚正不阿的正派修士呀。
明幼镜心想,对着他的时候,寡廉鲜耻的形容张口就来。对上谢真那等行径,却只是轻飘飘的一个有违谢家之风。
你们名门正派的家风可真是便宜的很。
悄悄抖开袖子,里面是那块刻了“月”字的铜镜——原是彼时谢真发疯,他趁乱从茶桌上将铜镜摸了回来,一直就藏进衣襟下。
事实上,直到方才沐浴之时,明幼镜才想起来自己把这不祥之物拿了回来。
他这个澡洗得不太平。泡进水里便觉得凉飕飕的,好像被什么人窥视着。
这感觉先前也有过一回,还是在禹州城。何寻逸搂着他要急色地脱衣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绵密阴冷,仿佛被监视的目光笼罩着。
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明幼镜不得其解,只能先将铜镜藏好,往羊帜峰回去了。
……
那枚石刻水镜作为赃物交到了宗苍手上。
谢阑到万仞峰的时候,宗主手持重刀而立,于瀑布之侧抽刀断水。那柄坚若磐石的重刀在他手中宛若轻鸿一片,旋击飞水,急雨水幕倾泻而下,又被刀背瞬间遮挡,竟无一滴落在他的衣衫长发上。
刀锋落处,水流沸腾,直至最后出刀,将瀑布拦腰劈断。
轰然巨响,惊起一山飞雀。
谢阑默然无声,而他胸中的激荡已不是言语可表。是了,这就是三宗之巅,摩天之主!
那足有一人高的重刀落地,他的脚下都觉大震,而宗苍只是胸膛微微起伏,道:“此事我看你处理的不错,蕴之果真是名师出高徒。”
谢阑忙道:“师尊一向教导弟子向宗主看齐,光明磊落,英雄一世。”
宗苍将刀落下,净手一笑:“你比你弟弟懂事。”
谢阑神色黯然:“小真此次险些酿成大错,弟子心中十分羞愧。”
宗苍颔首,也并不否认。瞥一眼桌上的石刻水镜,道:“你和蕴之一样刚正不阿,是好事。只是摩天宗草根出身,不算什么名门正派,很多规矩,不用看那么重,也没办法看那么重。”
谢阑微怔:“宗主是说,要放过那两人?可……他们或许偷盗无根水……”
宗苍凝眸望他片刻,收刀入鞘:“你回去吧,此事我有定夺。”
谢阑只得称是离去。
宗苍坐在石凳上饮了两壶茶水,耳畔嗡嗡的还是瓦籍那句“三宗弟子无趣得很”。谁说不是?他是鬼城草莽,囚徒恶犬,“英雄一世”之言实在是笑话。
可惜人在其位,见不得光的野心也成了宏图伟志,偏生还有一大票小辈趋之若鹜。
拎着那石刻水镜瞧一瞧,做得还挺精美。用手指一拨,上面的光景活灵活现,相当生动。
见那白嫩纤瘦的小少年披着厚厚裹巾,做贼似的弯着腰爬到池沿,先绷紧足尖伸到池子里试了试,仿佛是确认了这池水冷热适中,才放心地把裹巾卷到大腿以上,两条稚嫩修长的腿泡进了池子里。
腿上还贴着不少膏药,大概是旧伤未愈,显得有一点可怜兮兮。
他就这样似下锅的鱼一样把自己下进了池子,滴溜溜一双桃花眼分明也算顾盼生辉,此刻却警惕地瞄着四周弟子,大腿根牢牢并紧,一副绝不给旁人瞧了去的架势。
等到肩膀也没入池水,只有薄粉泛红的鼻尖和眼珠露在外面,长发似水藻一样飘荡着,双臂还紧紧抱着膝头,活似要在池中生根发芽的架势。
宗苍忍不住也觉得有点好笑:小屁孩子一个,谁会多余看你,有甚么可看的?
这便罢了,由于他不敢动,大约也是闲得无聊,竟还在水中吐起了泡泡。
宗苍看了一会儿,心想大约溯灵也溯到头了。正要将几面镜子放到一旁,却见镜中光景一变,明幼镜从水中站了起来。
没有全站,只有腰上的地方出水而已。
明幼镜飞快地扯来裹巾把自己包住,但只就这么一刹那,宗苍也是看见了。
少年润过水的雪白胸膛,宛如掐尖初熟的两颗水蜜桃,圆润微鼓,耸动摇晃。出水的一瞬间,在风中敏感地颤了一下,那一颗水珠就这么滚下来,将娇艳的红色浸得更加诱人。
娇小可爱,漂亮异常。
宗苍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噎在喉中,捏着杯沿的手无意识地用力,那脆弱的瓷杯瞬间碎成了齑粉。
瓦籍恰在此时前来,怀里抱着两个药篓,塞满新摘的铁苋甘草一类。看见地上碎裂的瓷片,大呼小叫着这汝窑的细瓷好值钱呢,浑然没注意到宗苍眼疾手快地将一旁的石刻水镜翻面盖在了桌上。
“老瓦,什么事?”
“鬼城讨伐的弟子陆续回峰,我那几个小童子,已经连轴转了多日,眼下两弯青黑,每天睁眼闭眼就是炼丹做药,忙得日夜都颠倒了!”
宗苍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日月二宗闲旷的弟子不少,你自去要来襄助便是。”
瓦籍张口结舌半晌,可惜宗主执意装傻,分明没有放人之意。
只能捋着羊须细细琢磨,换了备用的计策:“老瓦听说贺真人自打知道天阶之事后,十分的感动涕零,他几个幺孙儿都古板忙碌,正愁无人解他的空巢之忧。不知老瓦如果告诉他羊帜峰上还有个年幼可爱的小弟子没有授师印佩……”
宗苍淡淡抬眸:“你二人不妨一齐竖一个盼孙石,每日只在石旁翘首以盼,没准儿经年累月顽石通灵,给你们蹦出个白白胖胖的小孙儿来。”
瓦籍这可不乐意了,自己比宗苍也没有大上几岁,只是这家伙驻颜之术修的太早,留下了三十出头的样子而已,被同样的老妖怪打趣,他可接受不了!
“好好好,知道你不放人了!这时候知道看得紧了,也不想想从前……晚啦!”
宗苍挑眉:“你很有自信?”
瓦籍当然很有自信。明幼镜那一身的伤,在山下又那样遭人羞辱,听说回峰后性情大变,胭脂水粉一概丢了,每日里同佘荫叶钻习道法,相当勤勉。
昔日如此深情款款却不被人重视,如今自然是封心锁爱,要一雪前耻了。
于是从兜里摸出两块玉饰,摆到宗苍面前:“不信,老瓦同你打赌。”
宗苍嗤笑一声,却也将自己腰上的一枚玉刀解了下来:“赌便赌。五日之内,他必上万仞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