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离逛回来，扎好的春联已分发了大半。

摊子前面排起了长龙，队伍里人头攒动，时不时张望着福字的数量，生怕轮到自己之时便没了。

抢到福字的人喜气洋洋，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排队靠后的人，连连叹息，只恨自己跑得太慢。

高秋笑着安慰大家道：“别急，都有。”他委托寻泽写的，是按照镇子上人数准备的，家家户户都能分到。

春联赶在集市结束前，就已经分发完毕。

闻离帮忙收拾着摊子，梧铃趁机邀请道：“闻离，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了。”她话说了一半，意思却已然明了。

闻离思索片刻，道：“抱歉。”这里很好，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梧铃听后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振作起来，“也是，春节当然要跟家人一起过。”

站在一旁的寻泽眼神有些黯淡，家人？

他也很久没有见过家人了。

“梧铃，你可见过别的族人？”

闻离猛然抬头，寻泽这是何意，难道说？

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梧铃勉强扯出一笑，道：“我没见过。自我睁开眼便被高秋一家收养，他们说是在雪原中捡到我的，我应该是被抛弃了吧。”她丝毫不介怀地将故事告知。

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呢，是家人起得。

梧铃边说边摸着脖子上的小铃铛，这也是她作为家中的一份子才得到的。

自然界中，弱肉强食，若是养不活全部的幼崽，便会抛弃体弱的，她应该便是如此吧。

转瞬梧铃又恢复了原样，撩着头发，妩媚一笑，“没想到吧，我跟高秋那家伙算是大家口中的青梅竹马。”

在她的认知里，高秋就是她的家人。

梧铃抬眼看向闻离，猛地拍向她的肩，传来一声咚的巨响，可见拍的手劲有多大。

“收起你那眼神。”她才不需要可怜，梧铃甩着手想。

闻离立马换了神色，是呢，她越界了。

“对了，忘记买鸡蛋了。”闻离一拍脑袋，说好要孵小鸡的。

高秋正巧赶回来，他老远就听见几人的交谈，提着手上的篮子喊：“看这是什么？”

篮子上盖着厚厚的棉布，底下铺着厚厚的稻草，一枚枚圆润的鸡蛋就隐匿在其中。

闻离期待地盯着鸡蛋，真的能孵出来小鸡吗？

梧铃孵过小鸡，她是知道的，这需要二十多天才能破壳，可闻离马上就要走了。

寻泽淡淡笑着，他听到卵中小鸡的心跳咚咚跳动。

“应该快出壳了吧？”

高秋有些惊讶，“是啊，我特意去要的即将孵出来的蛋。”那婶子本是不同意的，但拿了寻泽写的福字，甚是喜欢，终是松了口。

“拿回去温着，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可以赶在他们走之前孵出来。

“好。”闻离欢呼道，兴高采烈地接过篮子。

……

淡黄色的尖嘴啄着壳，终于破壳呼吸到了第一缕空气。

小鸡停歇着，黄色的绒毛粘在身上，湿漉漉地趴在稻草上。

闻离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放在手心，是新生。

这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明日便是启程之日。

待在这里久了，闻离倒是忘了外面的世界了。

装好货物的雪车就停在院子里，随时都可以启程。

现下想要做的事都完成了，该走了。

闻离恋恋不舍地放下小鸡，时间到了。

她转瞬扬起嘴角，冲寻泽笑道：“我们走吧。”

去往下一段旅程。

寻泽浅浅笑着，蓝色的瞳仁里平静至极，似是她做什么，他都可以。

雪花洋洋洒洒飘落，像是在为他们送别。

梧铃的眼圈通红，像是哭过。

美人落泪，闻离自是不忍，她安慰道：“还会回来的。”

梧铃一言不发地化成兽形，甩着长长的尾巴，慵懒地躺在雪车旁边，似是在耍赖不想走。

高秋见此，无奈地摇摇头，也是见怪不怪了。

每每有住客离去，梧铃都会来这一遭。

闻离正要上前顺着毛，伸出的手还没落下，就被寻泽拉住。

寻泽三两步上前，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梧铃的神色瞬间大变，立即起身做出出发的准备。

闻离耳朵微动，寻泽刚刚说的是：梧铃不是被族人抛弃的。

她垂着眼，短短几息，便明白了事情原委。

难怪，这些时日常有飞鸟落在院子中。

原来是向他传递着消息。

寻泽似有感应到了，转头咬着耳朵道：“不关我的事。”他可以解释。

闻离平淡地回复：“没关系。”她也可以理解。

从所有知道他身份异兽的态度来看，寻泽对兽族很重要。

即是如此重要，又怎么随意失踪呢，闻离垂眸想着。

寻泽明显察觉到闻离的小情绪，有些无措。

他们之间，他一直有些被动，被闻离扯着前进。

闻离勉强笑道：“这是什么表情，我有些不舍都不行吗？”说完，她捏着寻泽脸上的肉，似是在发泄着不满。

寻泽抓起她另一只手，甚是配合地放在脸上，任由她蹂躏。

梧铃没好气地说：“还走不走了，再不上来就不带你们走了。”本来是有些不舍，临走了还给她塞粮，还是赶紧送走吧。

“来了。”闻离一跃而上，但她似是在赌气，没有如往常般伸手。

寻泽自觉地上了雪车，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他仰脸闭着眼，闻离正要生气，幽幽心声传来。

『驺吾一族，已经不在了。』

什么？闻离听后猛然一惊。

驺吾，梧铃。闻离细细咀嚼着两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在学习人类诗词之前，必须先掌握异兽之中各族的信息。』

心声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艰难。

『其他的，我不能说。』

寻泽的双手纠缠在一起，这其中缘由，以及他要做的事情，闻离不会答应。

他想起了先前筝音的事情。

他们之间，立场终究不同。

“高秋。”高秋正要上车，却被梧铃叫住，“这次，我想自己去。”她别开脸，两人都是一起送货一起回来的，但这次不一样。

“况且，刚孵化出来的小鸡需要你照顾。”梧铃辩解道。

高秋望着他，又望向寻泽，终是答应下来，“早点回来。”他虽然不知道寻泽说了什么，但一定对驺吾很重要。

……

跨过茫茫雪原，破百荒芜的村子，整整走了两天，才堪堪看得镇子的身影。

梧铃一刻也没有停歇，不停地奔跑着。

闻离本有些不解，为何梧铃这么快的速度，要时隔半月才回去交易。

没想到镇子之间，相隔竟如此遥远。

临近一看，那泼墨般的院落竟是……

闻离瞬间跳下雪车，整个镇子灰漆漆一片，是被大火灼烧过的。

房屋只剩下残垣断壁，木头被烧成灰烬，只剩下砖瓦在苦苦支撑着。

地上是挣扎过的焦尸，这里发生过什么？

闻离有些吃惊，千里迢迢赶来，没想到竟是如此惨状。

瞳孔竖起，闪着寒光，是谁如此心狠，竟灭了整个镇子！

年幼的孩童被烧灼殆尽，风一吹便归于天地间。

一人都没有。

这里是一座孤城！

闻离意识到这一点，周身都有些发冷，刺骨的寒意让她毛骨悚然。

寻泽眉头紧皱，这里有异兽的气息，也有人的。

他明明不允滥杀无辜的。

族中有些不一样的声音？

路上一直沉默着的梧铃突然开口：“寻泽，我可以送你们走，去哪里都无所谓。”镇子被毁，传送阵自然也不例外。她现在不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只想知道她的族人。

梧铃的眼神坚韧，什么都不能阻挡她，知道真相。

寻泽突然拍手恭贺，“驺吾，你是被父母爱着的孩子。”

“什么？”梧铃有些不解，驺吾是谁？被爱着，怎么会被抛弃在雪原里自生自灭。

闻离心声警铃大作，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在临死之极拼命保住了自己的孩子。

发丝被寒风吹散，梧铃声音有些颤抖：“你的意思是，他们死了？”

她宁愿是被抛弃的。

“是。”寻泽冷冷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怎么死的？”梧铃从未感觉这么寒冷，周身都没有温度，好像要被冻死。

“你确定要知道吗？”寻泽扯唇笑着，“这将改变你安稳的现状？”

闻离突然明白寻泽的欲言又止，她想说些什么，但来不及了。

梧铃坚定地回答道：“我要知道。”她不想懵懂的活着。

“驺吾全族，人类灭之。”寻泽残忍地揭露真相。

“是吗 ？”梧铃知道真相那一刻，到有些平静。“可知道是谁？”

寻泽指着远方道：“人皇挑起了战争。”他顿了顿，“异兽，人人见而诛之。”

“可日行千里，传递情报的异兽，必先诛杀。”

这话的每一个字，梧铃都懂，但凑在一起她有些不理解。

她的嘴唇颤抖，有些不相信，声嘶力竭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信，她一个字也不信。

怎么可能？

是镇子上的人杀了他的父母?

然后又收养了她？

如此荒缪，叫她如何相信。

“信不信，由你。”寻泽只负责告诉她真相。

“寻泽。”闻离拉住他，他的手又那么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寻泽扯唇笑着：“姐姐，真相便是大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况且，我不是征求她的意见了吗？”

闻离有些漠然，她认同。

是啊，这是她的道。

就算是此时此刻，她依然这样认为。

她的手陡然落下，风声掩盖了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