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一声响彻教学楼的巴掌声，惊到了早自习课上的众师生。

陈星尘怎么也没料到，文芳的妈妈会在得知自己女儿的欺凌同学的情况后，对孩子大打出手，而且是直接当着办公室的众多老师，不留任何情面。

当她看到脸色惨白、赫然挂着五道羞耻红指印的文芳，坡着脚，高一下低一下的走回教室，整个人狼狈不堪的样子，陈星尘满面惊愕。

她不曾想到文芳妈妈会这么极端。想来文芳的性格比较偏激，也是家庭的影响。

陈星尘心有愧疚，她想着自己可能确实做的有些过了。她本意只是想骗得文芳说出实情，小施惩戒以便教会她日后好好做人，不曾想最终害的文芳被打，又当着全班同学丢尽了颜面。

她看向梁洛雨，想要同她说些什么，却看她正恬静专注的低头写着练习册，终究是半了张嘴，没有讲话。

——是了，一旦想到文芳过去对梁洛雨造成的伤害，陈星尘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对文芳泛起同情心。

一上午文芳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坐在第一排的梁洛雨和陈星尘背影，头发披散挡着半侧红肿的脸，泛红的眼里满是恨意。

中午放学，陈星尘送梁洛雨回公寓的路上，两人都显得心事重重的。

陈星尘不晓得梁洛雨是不是也在想文芳的事情，如是，对梁洛雨来说，立场和心态就更加复杂了。

她了解梁洛雨的矛盾与善良，她不想让梁洛雨有所压力，便用安慰的眼神看着梁洛雨说到，“洛雨，不管怎么说，总归事情是结了。我相信文芳也吃到了教训，以后便也不敢了。夏老师跟我讲，文芳在她妈妈面前承认了过去造谣、说谎的事情，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说。”

“但愿吧。” 梁洛雨立定，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轻声说到。像是回应陈星尘，更像是对着蓝天喃喃自语。

陈星尘闻声转过身来，她看到梁洛雨被微风拂过的柔美面庞，忍不住心生怜爱，她走上前去抱住了她。

“洛雨，相信我......再也不会了。”

梁洛雨没有言语，只是在稍稍发愣后乖觉的依偎在陈星尘的怀抱里，双手抓着陈星尘腰身两侧的衣摆。

这时一只喜鹊从乱木丛中飞了出来，两人被翅膀拍打的响声所惊扰，一同望向了树丛间。

喜鹊滑过枝芽飞向天空，梁洛雨顺着鸟儿飞行的轨迹抬起了头。陈星尘近距离的看着怀中的女孩，从她深色的眼眸里看见了白云点点，闪烁着喜悦与希冀。

“星尘，喜鹊。”

“嗯，蓝尾喜鹊，是有好事要发生了。”

南方的春天很短，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就入了夏，两场暴雨过后，操场的草坪疯长到了脚踝的高度，翠绿的光波直晃的人睁不开眼。

距离文芳摔伤事件过去了一些时日，关于当时发生的事情，同学们陆续听到了很多版本的故事，尽管有不少同学还是坚持认为梁洛雨推了人，但也终于有了不同的声音，一些见过文芳被呵斥的同学选择站在了梁洛雨这一边。

陈星尘同秦越讲过事情的原委，她的小姐妹也在班级里积极做着宣传，久而久之，很多同学也不再针对梁洛雨，看到她也会主动打招呼了。

陈星尘为着同学的改变而高兴，她一方面希望梁洛雨能和更多同学做朋友，一方面又私心只想梁洛雨和自己亲近。

不过梁洛雨倒是丝毫没有让她为难，面对同学的友好与热情，好像不大适应似的，礼貌而冰冷的回应着大家，仍然只和陈星尘走在一起。

一天体育课，阳光明媚，云朵三两成团，陈星尘和梁洛雨在这大好天气里在操场旁坐着聊天，梁洛雨同时拿着速写本在画画。

陈星尘非常喜欢梁洛雨专注画画的样子，天气好起来之后，她经常陪着梁洛雨在校园各处画画。今天的光线很好，被薄云遮着的太阳和煦而温柔，陈星尘本来在看着梁洛雨落笔的线条，不知怎的又被梁洛雨白皙的脸庞所吸引，她发觉梁洛雨的耳朵今天好像有些红，一时间好奇的望着梁洛雨的耳朵出了神。

“星尘，今天的云朵蛮好看。” 梁洛雨声音平静，她正低头作着画，视线徘徊在天空和白纸间。

“嗯。”

“‘嗯’就看天，不要看我。”

“哈。” 陈星尘的举动被梁洛雨一语点破，赶忙有些尴尬的把头转了过去。她很想告诉梁洛雨，你比云朵好看多了，但是她并不能说出口。“你......你在画画，我又没事情做。”

“哦？那你过去草地上，给我当模特吧。”

“啊？”陈星尘有些惊讶，但很快脸上便泛起了红晕。说到做模特，她一下子想起来上次在梦里的场景，梁洛雨在给自己作画，当时的自己......非常没羞没躁。

“怎么脸红了？不是自己说闲着没事。”梁洛雨头都没有抬，也不知怎么注意到陈星尘的红脸。

她把本子翻到了新的一页，才笑着看过来，“过去那边操场上，自己寻个姿势。”

“好。” 陈星尘拍拍自己的头，起身跺了两下脚，她想让自己精神头好一些。

梁洛雨给自己画画而已，反正她背着自己也画了很多了，如今当着面给梁洛雨做模特，何必扭捏，大大方方就是。

想到这里，陈星尘夸了两步凑到梁洛雨身边，同她一个视角，往操场方向看了过去。

梁洛雨：“你做什么？”

陈星尘：“取个景。”

梁洛雨：“你还挺懂。”

陈星尘：“那你看，毕竟是给梁大画家当模特，这画将来要很值钱......哎！别打我！”

“自己讨打。”梁洛雨拿笔敲了陈星尘的头，发出一声脆响。

陈星尘揉着头，走去操场的草坪上侧身躺了下来，一只手托着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她看着梁洛雨，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梁洛雨只微微一笑，她稍稍换了个角度，抬眸看着陈星尘，再低头提笔。

空气安静下来，除了落笔的唰唰声，只有两个人偶尔的对视。陈星尘闻着草场混着泥土的香气，忽然想到了什么。

陈星尘：“洛雨，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以前曾看过的一部电影。”

梁洛雨：“什么情景？”

陈星尘：“‘画家’专注的给ta的‘女模特’作画。”

梁洛雨：“泰坦尼克号？”

“啊......” 陈星尘意识到自己的姿势，貌似是和《泰坦尼克号》的场景一模一样。那电影里的情节，作为模特的女主角可是“□□”，和陈星尘做过的羞耻的梦境是一样的——

“——不是的！不是不是。” 陈星尘额头冒了冷汗，即刻解释道。

梁洛雨：“那是？”

陈星尘：“是一个女画家......给城堡主人的女儿作画。”

梁洛雨：“哦。我没看过，电影好看吗？”

陈星尘：“好看，是一部光影质感很好的电影，我觉得完全值得奥斯卡。”

梁洛雨：“哦？那我要去看看。”

陈星尘：“洛雨，我是想到了电影里的一句台词。”

梁洛雨：“嗯？”

陈星尘：“‘ if you look at me, who do I look at? 当你注视着我的时候，我也在注视你’。”

说完这句话，陈星尘安静的听着自己加快的心跳。

她望着低头作画的梁洛雨，长睫颤动，眸中静静的流淌着对眼前女孩的滚滚爱意。

按如今这个世界的时间线，这部电影要很多年后才会上映，讲的是两个女孩之间的爱情。她当年看的时候只当是看个热闹，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这个群体的一员。这一刻她能感受到，故事里的女主人看着自己爱慕的画家为自己作画时的怦然心动。

她看向梁洛雨的眼神毫无隐藏，因为她知道梁洛雨大概率不会抬头。

只见梁洛雨拿笔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一根不听话的扭曲线条留在了纸页上。随即她加大了握笔的力度，重重的描画了一笔，掩饰笔迹的同时，绝不想让陈星尘注意到自己的微妙变化。

眼前女孩的一举一动陈星尘尽收眼底，她的心跳止不住的加快。这些天来，越来越多的相处细节，让陈星尘越来越确信梁洛雨对自己真的有着或多或少、超越友情的喜欢。

她不晓得梁洛雨的这份感情，多少是来自她的陪伴和依赖，多少是青春期女孩的懵懂。

——可不管是什么，陈星尘都不能言破，她不能再亲手“毁掉”如此优秀的女孩，引她走上不归路。

她越喜欢梁洛雨，便越在心里不断的提醒自己，梁洛雨有记忆的这几年已经活得够辛苦了：被同龄人排挤，被长辈当作“特殊群体”关照。此时在一中，她周遭的环境刚刚好起来，开始正常读书、交友，以她的天资和成绩，理应拥有灿烂的未来，找一个爱她的男子，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幸福美满的爱情。而不是和一个女生......她不能再走不被常人所理解，备受排挤的艰难路途了。——眼前，白鸽和夏老师就是很好的例子。

更何况，陈星尘不知道还能陪伴梁洛雨多久，既没有确定的未来、又没有保护梁洛雨的资本，就只有让这段“校园暗恋”保持它最本初、最美好的样子。

陈星尘暗自许下诺言，她会努力做到，让梁洛雨和自己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开心快乐的。如果将来还有机会一起去北江大学，她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她推向一个成熟阳光的人，最好是个男孩子。

“电影是个好结局吗？” 梁洛雨的问话拉回了陈星尘的思绪。

陈星尘：“不是，但是个好故事。”

梁洛雨：“电影叫什么名字。”

陈星尘：“不告诉你。”

陈星尘当然不能告诉梁洛雨，毕竟这部电影在十几年之后才会上映。她想到电影的结局，更是一股莫名的伤感情绪涌上心头。

梁洛雨：“不告诉我？”

陈星尘：“以后若有缘，你会看到的。”

梁洛雨：“罢了，我不喜欢悲剧。”

陈星尘：“我也不喜欢。” 她静静说到。

又过了一会儿，梁洛雨忽然放下了本子。见她两指夹笔，轻托下巴，看了两眼草地上的陈星尘，嗓音干脆的说到，“你转过去，看天空。”

陈星尘：“为何？”

梁洛雨：“被你看的不自在，影响我画画。”

陈星尘：“怎么啦？被我刚才说的事情......”

梁洛雨：“你不配合，我便不画了。反正快要下课了，画不完这幅就丢掉了。” 梁洛雨晃了晃手上的表，示意陈星尘距离下课的时间已经不久了。

陈星尘被表盘反射的太阳光晃到眼睛，只得换了个姿势。

她对梁洛雨的手表很熟悉了。那是一块小巧的棕色皮带的女士手表。陈星尘从前用惯了手机，并没有戴表的习惯，也不认得几个表的牌子，只是从精致的指针和表盘推断出梁洛雨的手表价格不菲。

自打她认识梁洛雨，便见她一直戴着，有时在课堂上陈星尘懒得回头去看教室的挂钟，也会从她的表上看时间。

“好啦。我照做就是。”

陈星尘懒懒的回应道，她转头平躺，双手交叠枕在头下。太阳从云朵后跑了出来，陈星尘觉得刺眼，便盍上了眼眸。偶尔有风拂过，刘海被带着飘动，刮的陈星尘脸上痒痒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抓。

梁洛雨的画纸上，记录着少女稚气可爱的这一瞬。

梁洛雨：“星尘，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陈星尘：“嗯？你说。”

梁洛雨：“前几天我爸爸问我，想不想出国读书。”

陈星尘：“什么时候？”

梁洛雨：“下学期。”

陈星尘：“什么！？？” 陈星尘惊到直接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看向梁洛雨。

梁洛雨：“就是......我爸医院有一个和美国什么实验室合作的项目，我记不得名字了。他下半年就要去那边工作，他想让我一起过去......”

陈星尘：“高中......就转学过去吗？”

梁洛雨：“他是这么说的。”

“洛雨，这是......是好事啊。” 陈星尘勉强摆出笑脸，从齿间艰难的挤出这句话。

如果梁洛雨下半年就要出国，那自己和梁洛雨相处的时间，就剩下几个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