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左右谋事不在一朝一夕,要不要趁这段时间,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
颍州边界,大沧山。
北方乔木高大。虽然是冬日,山上却还有些苍翠的针松。
铺满枯枝烂叶的山林小道上走着两个人,后面跟着一只巨虎。单看体型便知是一只虎妖。
只是曾经威风八面的山林之王如今肉眼可见的鼻青脸肿,身上还驮着一堆包袱。一只腊猪腿顽强地从包袱缝里支棱出来,引得它频频扭头回望。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但声音飘了过来,听在虎妖的耳朵里,阴恻恻的:
“那猪腿要是少了一块,我就卸了你的腿。”
虎妖知道说话的人是那个脾气很坏的人类。更知道对方只是看起来瘦弱,实则打虎很痛。于是它瑟缩地“嗷呜”一声,不敢再看,在猪腿的香气里埋头苦走。
说来也是凄凉,它背上驮着的东西正是山那边的富户奉上的除妖谢礼——而它就是那个被除的妖。
“别吓唬它了,”微生舒回身招手,“过来看海。”
他站着的是一截向外凸起的崖壁,远远望去,深褐色的山脉绵延起伏,没入视野尽头的一抹蔚蓝。
澹台烬走到他身边,“那里就是海?”
“是啊,那是北海。”微生舒指点眼前山脉的走向,“背山靠海的古东州——也就是我们要去的洙州。再加上来时的颍州,偏西的淄州,这座大沧山正好处在三州交界,也算是山川灵秀,气运所钟。 ”
“之前我只在地图上看到过‘海’,却没有真的见过。”
“那我们到洙州之后,先去海边看看?”
“好啊。”
这样悠闲地聊着天,两人一虎慢悠悠地沿着小路下了山去。
离开山林之后,再带着这么大一堆行李赶路就很不方便,于是他们把老虎身上驮着的东西送给了遇见的山中猎户,然后把虎妖变成一只巴掌大小的毛团子——柔软且便携,如果不仔细看,和小猫崽也没什么两样。
“时候不早了,”山脚下没有人家,微生舒看了看一侧稀疏的矮树丛,“今晚就住这儿吧。”
澹台烬却看向另一个方向,“你看那儿——是不是个屋脊的尖角?”
……
还真是。
不走到近前,谁也不会发现,大沧山下竟还有这样一处荒芜破败的府邸。看规制大小,像是王侯贵族的别院,只是荒废日久,目之所及,一切都破败不堪:两扇大门不见踪影,院墙也早已塌圮。拨开齐腰高的野草走进去,曾经铺着水磨石的庭院地面破碎得不成样子,不过野草倒是少了许多,能看到前方门窗黑洞洞的屋舍。天色转暗,夜风渐起,呼啸着给周围的一切蒙上晦暗的深色。
然而这一切挡不住想要来借宿的“不速之客”。
两人穿过庭院,在正对大门的殿阁里转了一圈,十分愉快地决定今晚就在此处过夜。
澹台烬娴熟地升起火堆。等微生舒拿了吃的东西回来,就看他抱着“猫”坐在火堆旁边,一脸深沉地揉搓那颗毛乎乎的脑袋。
变小的虎妖一脸生无可恋。
微生舒坐过去,有些好笑又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猫了?”
“我不喜欢猫。”澹台烬说。
他对猫的印象停留在九公主那只死掉的狸奴身上。他认为自己不会喜欢这类脆弱的小生物。
“只是在盛都的时候,庞宜之说冬天适合烤着火摸猫,所以试了试。”他一向乐意尝试没接触过的东西。
微生舒忍着没笑,“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澹台烬又搓了一把“猫”头,努力地感觉了一下、再感觉了一下。
“……庞宜之真的很无聊。”他得出结论。
微生舒终于忍不住,乐不可支地从他手里把可怜的虎妖捞出来,后者步履蹒跚地走到火堆另一边,抱着特意留给它的大骨头躺下了。
今晚没有月亮。
遥远的天际似乎传来一声闷雷,寒风吹动破损的窗板,呼呼地往破败的屋子里钻。
微生舒掏出大氅把坐在火堆前的人裹住,两人坐在一起用枯树枝子烤土豆。
血鸦就在这个时候飞了进来。聪明如它,总能准确地找到小主人和他的伴侣。
“嘎。”它叫了一声,骄傲地抬起爪子,展示上面系着的一个小纸卷儿。
澹台烬解下纸卷,随手塞了块土豆给它。
“是廿首领,还是郑小公子?”微生舒帮噎住的血鸦顺了顺毛,问。
“郑德茂。”澹台烬将纸条递给他,“他说,景都那些老家伙终于商量出了结果,现在已经派人去找恒王后人了。”
微生舒看完之后,将纸条扔进了火堆里。
“可惜……”
“是啊,真可惜。”澹台烬看着火焰,黑漆漆的眼瞳中闪烁着愉悦的光。
他名义上的生父,也就只有这两个兄弟罢了。梁王无讳因为腿疾早早退出储位之争,死时还不到知天命之年。恒王无筹更惨一些,夺嫡失败,自己身死不说,还连累全家流放到最荒僻的北疆,几十年下来,死得七零八落。
现在,他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已经被澹台明朗杀了个干净。景国大臣恐怕已走投无路,才会想起寻访恒王后人。只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恒王后人早被谢叙带人控制住,他们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微生舒慢慢剥开土豆焦脆的外皮。
“一步迟,步步迟。那些人终究会意识到——”
“他们没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