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舒铺开被子,再顺手去捞人的时候,才发现澹台烬不知何时到了殿外去,正倚着栏杆远眺。
“在看什么?”
“月亮。”
微生舒没有再问:猫猫有的时候就是不讲道理。或许眼前这只猫猫正觉得有必要晒一晒月亮。
他直接变了个酒杯出来,递过去,“给。”
澹台烬疑惑地接过。
醇香的酒液在小酒杯里摇晃,月亮的倒影也在里面飘飘荡荡。
该说不说,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当初的云朵糖——微生舒的法术都学了些什么啊?
“阳乌未出谷,顾兔半藏身。女娲戏黄土,团作愚下人。”微生舒并不知道自己被腹诽了。他将胳膊搭在栏杆上,悠悠念了几句诗。
澹台烬看着杯子里的月亮,迷惑地问:“什么?”
“这是我故乡一位很有名的诗人写的诗。此情此景,突然有感而发罢了。”
“因为月亮?”
“不只是因为月亮。”微生舒笑着看他,“这首诗最后还有两句:拜龙颜,献圣寿。天子九九八十一万岁,长倾万岁杯。”
“我喜欢这句。”
澹台烬仰头喝尽杯中酒,老实被拉回殿里去了。
直到躺在床上,被暖烘烘的被子包裹,他才感受到迟来的倦意。
但他没有睡。在一室静谧中,他轻声说:“明明之前已经有过约定,我却还是……下意识地选择怀疑。有时候,会让人觉得疲惫吧。”
微生舒轻轻拍了拍他。“不会的。怀疑是爱恨的双生,如果它只在你我之间,那么并不是坏事。我爱你的明亮,也爱你的阴影;爱你的坦诚,也爱你的多疑。你尽可以一千次一万次地问我,我同样会一千次一万次地回答你——我的选择与我的爱意。”
澹台烬沉默了一会儿,在被子底下挪了挪,让两个人挨得更近。
“……我想听听你和他的故事。”他说。
“好。”
微生舒回想片刻,将那些尘封已久的过去娓娓道来:“就从我下山游历开始讲吧……”
……
不知过了多久,琉璃球里的鱼儿甩了甩尾巴,曾经的故事也来到了尾声。
澹台烬问:“你会后悔吗?因为当初没有救下他。”
这句话没有了之前针锋相对的戾气,难得有些平和。
“没什么好后悔的。”微生舒同样平和地回答。他问:“如果有一天,你选择去死,而我劝你不要,你会听吗?”
虽然难以想象自己什么时候会选择去死,但澹台烬还是果断给出了答案:“会。”
微生舒压下心中叹息,轻声道:“可他不会。”
所以即使命运重演,结局仍是一般。有什么必要后悔呢?有些事,即使神明也无可奈何。
“……他选择了自戕,而我选择尊重,如此罢了。”
澹台烬不由顺着这话头畅想一二:“那要是有一天,我也——”
“你敢。”微生舒重重拍了他一下,威胁道:“我打断你的腿。”
他双标得明明白白,澹台烬反而挺高兴。
“微生舒。”他说得很慢,明显经过一番思虑:“我已经知道,人和人之间少有毫无来由的善意。所以,我接受他们怀着不同的心思靠近我。但同样的事,叶夕雾可以,萧凛可以,唯独你不可以。你对我说过爱,就该一辈子记得你的承诺。我绝不允许你再爱别人。”
“我知道。”微生舒温声道,“我爱你,只因为你是你。无论过去现在,无论平民帝王,你都是——”
“是什么?”
微生舒无声轻笑,凑近了耳语:“是我的小疯子。”
澹台烬觉得这答案颇为合意——不管是“我的”,还是“小疯子”。
下一刻,困意就在这样的心满意足中汹涌袭来。但在沉入梦乡之前,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于是勉强撑开眼皮,喃喃发问:
“还有,你是不是……”
“嗯?”
微生舒发出一个代表疑问的音节,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绵长的呼吸。或许是被折腾累了,澹台烬只说了半句就沉沉睡去。
好吧,虽然有点好奇那没说完的半句话,但这人好不容易早睡一回,总不能把他摇醒了再问。
微生舒伸手将人往怀里搂了搂,两人的长发便在枕上略显凌乱地交错在一起,温暖、平静且安宁。于是旧事的阴影悄然散去。
诚然,他没有救下李宴芝,但他不会把这份遗憾投注在所爱之人的身上。澹台烬从不需要所谓的“拯救”——他永远会让自己活下去,于是他真的活了下去。
大抵命运就是如此,外力终究杯水车薪、扬汤止沸。所以,自己可以看破权谋诡计,穿过腥风血雨,却无法阻止好友决然赴死:如果一个人不想抵抗裹挟自身的洪流,那么千百次的阻拦也徒劳无用,因为命运只需要赢一次。而对被它包裹的那些人来说,它总会赢得那关键的一次。
不过,如今暂且不必考虑这些了。
微生舒收拢思绪,转回眼下最紧要的事。几个时辰之前,他问了李宴苍一个问题,后者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独臂女道士……”
微生舒反复推想,自言自语:“会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