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拥的时间如同静止一般被无限拉长,只有胸前传来的温热昭示着强烈的真实。
严禹的手稳稳地悬在半空,虚扶在白念柔软的发丝之外,一个保护而不唐突的姿态,静静地放任她发泄。
耳畔的女生从放声大哭,变成细声呜咽,最终变成小声抽泣,当最后一点尾音消失时,白念终于抬起头来。
紧贴的部位一分开,晚风轻拂带走脸上的温度,她抹了把瞬间变得潮湿冰凉的脸,低头去看被她抱着哭过的地方。
男生的左侧肩窝处已经被她的眼泪浸湿,白色的衣服上晕染开大片的淡色痕迹,而右侧被她抓握太久,衣服布料已经皱乱得不成样子。
她抬起头来看他,饶是这样狼狈的境地,他半跪下来迁就她的姿势依旧平稳坦然,脸上神情温柔坚定,也垂下眼来看着她。
“好点了吗?”他轻轻开口。
白念没有回答,愣愣地指了指他胸前:“你的衣服……”
她清冽的声线染上了鼻音,带着点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柔软,严禹顺着她的手指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甚在意地弯了弯眼睛:“没事。”
白念发泄之后的思绪有些空荡,她下意识开口:“我帮你洗干净。”
她的手掌向前摊开,似乎是等着男生把脏衣服递给她。
严禹眯了眯眼睛,仔细观察了下她呆愣的表情,确定她现在不是很清醒,无奈地轻笑了声:“我没别的衣服可以换。”
白念的视线上上下下,从他含笑的眼睛望到他湿皱的衣服,思考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难道让严禹在大街上直接把衣服扒下来给她吗?
白念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扒着人家的肩膀哭就算了,弄脏了他的衣服,还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顶着浓浓的鼻音轻声开口:“……对不起,脑子有点乱。”
严禹脸上的笑意很快淡去,他恢复认真神色,面对面看着白念:“在我面前不用道歉。”
他这话说得郑之又重,白念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男生的目光坚定又包容,似乎想把这种力量一起传递给她:“你做得一直很好,需要道歉的从来不是你。”
明明好像是在说弄脏他衣服的事情,可他的语气太过认真和庄重,仿佛透过这句话在说其他的事情。
一语惊醒白念。
被旁人撞见这样难堪的场景已经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更遑论把自己的想法摊开来、陈列好,等待着别人观看和评说。
哪怕是眼前人善意的安慰。
白念骤然从溃散懈怠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不该的,她怎么会在一个不相干的人面前这么肆意?今晚一切都太过于突然,是她失态了。
她猛然清醒过来,这才发觉严禹在她面前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没有变过,就这么耐心地看着她。
她迟钝地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姿势似乎有些太过靠近了——大约是自己刚刚情绪太过崩溃,胡乱抓了根救命稻草抱着就哭,让严禹出于礼貌僵持在这里无法动弹。
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背部几乎要抵上驾驶位的椅背。
严禹静静地看着她,自然看出她目光轻微一缩就往后退去的动作,他抿了抿唇,随意地往旁边看了看,才转过头来,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又问了一遍:“好点了么?”
白念点点头:“好多了。”
“嗯。”严禹微微颔首,就要替她拉上车门,“那我送——”
白念却立刻又补充了一句:“谢谢师兄。”
严禹闻言,手上动作就是一顿。
刚才还是“你”,现在却又变成了一句客气有礼的师兄,立刻将两人之间太过凝滞的氛围拉开到一个互不侵扰的距离。
车外的男生好似立刻会意了一般,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本来要关车门的手保持将动未动的状态,他垂着眼想了想,开口征求白念的意见:“那你现在去哪儿,需要我送你吗?”
白念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坐在别人的车上,她立刻下了车,男生默不作声地往旁边一站,给她腾出下车的距离。
随后白念抬起头笑了笑:“不用了,今晚已经耽误师兄很多。”
严禹喉结清晰地滚了滚,没有立刻接话。
白念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客气地笑着催了一句:“师兄你快回家吧,明天还要早起去章老师那儿呢。”
语气里透露出一股隐秘的急切,眼神对上男生的视线,又很快收回。
她只想快点,快点回到一个人的空间里。
严禹最后看了她一眼:“好,那你注意安全。”
男生转身上了车,安静地驱车离开,明亮的车灯照亮黑暗的街道,又很快消失在白念的视野尽头,空余一片寂寥暗沉。
她紧绷的身体这才轻微放松下来。
这一天事态的发展早已出乎她的意料,车祸发生之后,她从来没管过白宇卓是否把这件事告诉家里,该她负责的她毫不推辞,不该她关心的……她一个字也不想多问。
她知道,心爱的儿子受了伤,她势必要受到一番“讨伐”。只是没想到会爆发在这样一个场景下,暴露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面前。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管,只想休息一下。
学校回不去,网咖回不去,医院也回不去了——思索片刻,她想要掏出手机订个酒店,往肩侧一摸,空空荡荡。
她突然发现,她的包还在严禹车上。
就算包还在,手机也坏了。
白念对着看不清尽头的街道深吸一口气,空无一人的街头,此刻已经是午夜过后,她竟没有一处可去。
白念蓦地轻笑了一声。
解决办法不是没有,回去厚着脸皮找应姨借一下手机也好,去附近的便利店凑活一下也好,随便怎么都好,她却觉得有些疲惫,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点儿也不想动。
随意看了眼四周,昏黄的路灯下是低矮的路沿石,带着点雨后的潮湿,她懒懒地就地往下一坐,背靠着身后凹凸不平的老树皮发呆。
漆黑的柏油路上静谧无声,偶尔有车经过,暖黄的灯光从路面上碾过去,带起一阵细密晶亮的水雾,复而平静下来,连零碎的反光也消失不见,一切重归黑暗。
白念百无聊赖地数着来往的车辆,看着它们的灯光近了又远,亮了又灭,直至良久之后,新的车灯亮起,行到她的面前,却没有按部就班地远去。
它在白念面前停下了,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却对上了摇下的车窗内、严禹深深望向她的眼睛。
他去而复返。
打开车门下了车,他走到她面前,将东西递给她:“抱歉,你的包,忘了还给你。”
白念站起身来,垂着眼接过自己的包:“谢谢师兄。”
“要送你去酒店吗?”严禹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白念神情平静地摇摇头。
“白念。”头顶的男生突然叹了口气,抬手关上了车门,车窗上的深色玻璃清晰地倒映出白念的身影,倒影和白念面对面相望。
严禹对着车窗上那张苍白的脸轻声开口:“如果你是介意今晚发生的事,我会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也不会跟任何人说。但是——”
倒影没有开口。
严禹又说:“你现在状态很不好。先让我送你去休息,好吗?”
.
“欢迎光临,请问二位有预定吗?”
深夜的酒店大堂迎来两个默不作声的客人,前台很有职业精神地微笑迎接。
“没有,麻烦帮忙开一个,”前面的男生顿了顿,扭头去看身后的女生,想要开口问什么,最终还是转过头来,对前台礼貌地笑笑:“单人间吧。”
前台看了看酒店外的车:“先生,需要帮您停车吗?”
“不用,谢谢。”
“好的请稍等。”
理解地不再多话,前台低下头去迅速帮忙开好酒店,核实过白念的身份后,引导她向电梯走去。
电梯抵达一楼,关门之前一秒,白念回过头看了严禹一眼。
刚要迈出门的男生似有所感一般回过头来,朝她态度自然地挥了挥手,距离太远,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口型依稀是个礼貌的晚安。
白念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电梯上行。
严禹替她选了个距离晋城大学很近的酒店,不算很贵,很干净也很安静,一切都恰到好处,如同他刚才那句询问,让她生不出任何反驳的念头。
白念囫囵冲了个澡,躺倒在柔软的被子里,这荒诞的夜晚才有了些实感。
她躺在床上闭目良久,丝毫没有睡意,翻覆了半晌,终于认命地坐了起来,打开了电脑,在半夜一点登陆了游戏。
风不语的头像意料之中的、安安静静地灰着,距离那个模糊不清的夜晚,白念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和他聊天了,盯着灰色的神君头像看了许久,她伸出手慢慢打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或者有些不得不见的人,让你觉得痛苦,你会怎么做?”
手指在键盘上摩挲良久,如同手指的主人一般游移不定。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白念看了眼被她打开的窗,又看了眼静悄悄的聊天框,在起身关窗的前一秒,按下了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