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袖间,又钻进了衣中,沁出一股凉意,但这并没有让楚楹打起精神来,反而更加昏昏沉沉。
师傅说过,凡人之躯靠血肉支撑,若是进入了异世之地,短时间便不能够适应完全,出来后便会身体不适,需好好调养。
果真如此,楚楹这样想着,缓缓走至一馄饨小店前,不禁停了下来。
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而来,在这样一个凉风瑟瑟的时候无疑是具有吸引力的。
这小店在稍微高一阶的地方立着,楚楹下一秒便抬步迈了进去,那大叔见有人来了,忙招呼道:“姑娘来点馄饨?”
楚楹笑着点点头,寻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煮馄饨的热汤腾腾升起,熏得人浑身暖和起来了。
她托腮撑在桌上,往四周看去,见人来熙往,烟雾升腾,人间烟火气也不过如此了。
凤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分明看起来是如此温馨平常,背后却是阴晦骇人的。
思维开始胡乱跳了,楚楹摇摇头,将手放下来,转头间就看见大叔将馄饨端了过来,笑嘻嘻道:“您慢用!”
楚楹冲他咧开笑颜,随后便低头拿起小勺,盛起一个馄饨放进嘴中。
皮薄如纱,一口咬去溢出满满汤汁,味道鲜美极了。
楚楹满足地笑了笑,脑中又想起从前师傅每每带她下山,都会带她吃一碗热馄饨。
“这馄饨里,有人间,有人情,有年岁,乃是最最重要之物。”师傅总是笑眯眯地介绍一番,便盛起馄饨喂到她嘴边。
楚楹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只是眼前不断跳出那熟悉的画面。
师傅的笑颜,普陀寺的常青树,还有寺内的一众僧人。
意识渐渐沉浸在回忆里,楚楹眼前的东西都渐渐模糊,仿佛是坠入了漩涡里,开始与身边的事物都与世隔绝。
不对,她这是怎么了,楚楹摇了摇头,将意识拉了回来。
是这碗馄饨吗?楚楹闭眼稍微用灵力感知了一下,并没有问题。
她皱皱眉,见势不对,便将钱放在桌上,起身要走。
却被人拉住了衣角,她顿了顿,低头回身看去,是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姐姐,你的馄饨没有吃完,我可以吃吗?”他睁着一双明亮的双眼问道,言语中尽是真诚。
楚楹愣了一秒,随后便笑道:“当然可以。”
小乞丐便迫不及待地要端起碗来,被楚楹拦了下来,想提醒他一些:“你就不怕我下毒吗?”
他似乎也仔细想了想,随后便摇了摇头:“不会,你把你自己的糖葫芦给了我吃,你是好人。”
见他这样,楚楹也无奈笑笑,扭头对摊主道:“老板,再来一碗馄饨。”
“好嘞!”大叔热情回道。
楚楹将铜钱再拿了一些出来,放在桌上道:“你慢慢吃。”
说完她转身便迈下台阶,回到了长街之中。
“谢谢姐姐。”小乞丐忽地站起来,弯腰鞠躬道。
楚楹本该挥手笑着与他道别,却刚一抬眼,无意间看到了他怀中探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眼熟的很,连上面的纹路都露了出来,是城主令牌。
与沈槐安当初的那个一模一样。
楚楹笑容凝固在脸上,神色认真起来,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小乞丐。
年龄尚小,衣衫斑驳,面上沾了许多灰,除了露出来的令牌,并无其他异样。
“姐姐再见。”小乞丐挥手笑道。
楚楹也敛了神色,转身匆匆就走了。
若是平常的位置,楚楹是无法看到他怀中的令牌的,可在方才那样他居于高位的地方,却俯下身来,是无意为之,还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她想不明白,决定还是先回去调养一下灵力。
本就没走多远,客栈一会儿便到了,楚楹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天字号。
随后她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揉了揉脑门,便盘起腿来开始调养灵力。
果然灵力动荡,在体内横冲直撞,才让她这样不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灵力渐渐平息,楚楹停了下来,吐气收势。
她睁开了眼,感到浑身舒畅多了,本想着出门看看沈槐安回来了没有,才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随后她从自己的包袱又掏出一件披肩来,裹在了身上,收拾完毕才打开了门。
果不其然,暖和多了,也不惧凉风了。
楚楹抬眼,见已经日落西山,才讶然,她竟调养了这么久!
罢了,先去看看沈槐安在不在吧。
楚楹扭头就走向沈槐安的屋子,见房门紧闭,也不知回来了没有,便抬手想要扣门。
还未敲响,就见眼前的门已打开,沈槐安似乎又要出去,见到眼前人也愣了愣。
“大人这是要出去吗?”楚楹先发话问道,抬眼看他。
沈槐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停了一会儿才道:“是打算出去看看。”
楚楹做好了准备,一脸诚恳道:“大人,我有件事想了好久,心里难受,还是想与您说。”
沈槐安又愣了愣,还没发话,就见眼前的人递上了那个笑容满面的不倒翁。
“这个送给您。”楚楹眼里潋滟生光,一脸认真抬手递上前。
她刚要再发话,沈槐安便先出了声:“你今日不开心,是因为这个吗?”
什么,楚楹的思绪一下被打断了,只下意识答道:“不是。”
“那你为何不开心?”沈槐安皱眉疑惑道,又松开了眉头,“抱歉,我不太了解你们姑娘家的心思。”
楚楹想明白后不禁失笑出声来,下一秒便恢复了正经模样道:“多谢大人还顾及我的想法。”
“我内心有愧,因为我的私心连累了您受伤,对此我要郑重地向您道歉。”楚楹收回手,退后一步,认真地鞠了一躬。
沈槐安见她这样认真,有些被惊到了,一时间无法言语。
“我让淮玉传给您我的消息,是因为我在往生之地看到了普陀寺的令牌和城主府的请柬,又想起了若莹说的话,便猜测师傅曾经去过城主府,想去查探一番。”楚楹将自己的心里话慢慢道来。
“但我却忧心自己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便想让您接应我一下,却让您受了伤,回来后我心里实在难安。”她又继续道,缓缓低下头来。
沈槐安这才理解她为何不开心,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楚楹又坚毅地抬起头来,双眼净是真诚。
“可我也并非自私自利之徒,我自小就明辨大小,懂得要顾大局,所以在发现童谣的线索时,便想着先寻迹找点东西,没成想……”
楚楹似乎有些遗憾,声音低了下去,“没成想先被发现了,我便想着用最直接的方法,施了普陀寺的独门秘术,来验证师傅是否来过这里。”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槐安本以为她话已至此,便又打算开口。
楚楹又真诚道:“抱歉,大人,让您替我善后,还让您受了伤,若您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她一口一个“您”,倒是有礼貌得紧。
沈槐安不禁笑了笑,抬手示意道:“我接受了,你的道歉。”
楚楹立马会意,将不倒翁递到他手里,说完了话,内心松快了许多,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沈槐安觉得他应当说点什么,便一边思踌一边开口道:“这具身体不是我的原身,所以即使它死亡,对我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最大的影响便是现在同凡人一般无异,需要用食睡觉。所以你不必对此耿耿于怀,我带你进去,便是要能带你出来。”沈槐安道。
他低头去看楚楹的神色,却见楚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道:“那大人也同凡人一般,受了伤会痛吗?”
沈槐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楚楹眉头皱起,更加愧疚了。
沈槐安才道:“这点伤对我们来说,算不得痛。”
楚楹眉头又松开了些,斩钉截铁道:“若有下次,我一定不先离开。”
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抬手疑惑道:“在城主府之时,我腕上出现了一根红绳,您可知这是为何?”
沈槐安却盯着她的腕,静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真想知道?”
“那是自然。”楚楹点头。
沈槐安也抬起手来,不知施了什么术法,不捎片刻,两人腕中竟同时显现出相同的红绳来。
楚楹瞪大了瞳孔,有些惊诧:“这……”
“这是在齐明山之时,柳记年偷偷在你我手上牵定的命绳,这也是我为何突然要带着你的原因。”沈槐安言语平淡道。
“可他为何这样做?”楚楹不解道。
“他说……”沈槐安愣了一会儿,还是继续道,“他说不忍差之几里,遗憾成恒。”
“这是何意?”楚楹更加不解。
“我不知,但命绳无法解开,我也毫无办法,便只能依他言所做。”
楚楹任思绪流转了一番,便放下手来,也明白了沈槐安为何对她态度大转变。
柳记年,当真只是冥界的小官吗?
“他怎会有如此能力,竟能牵定命绳?”楚楹抬眸道。
“我不知这世上有没有神,但若是有,他便是神。”沈槐安也放下手,抬眼望向天空,目光阴晦难辨。
楚楹也抬眼转向天空,见日落时分,霞光刺眼,又将头转了回去,觉得不应当再问下去了。
小乞丐的事,明日再说吧。
楚楹低头恭敬道:“既如此,那大人好生歇息,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