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位区是开放办公区,除了对面的两人中间有一小条橙色挡板外,左右相邻的人之间是一览无余的,这中间也没有什么“三八线”,全靠邻居自觉。
我带着周至深来到工位前,他的位置正好挨着过道。
按理说这个地方正好在整个运营中心的最右下角,但周至深一过来,就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
看都不用看,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些陌生同事都收不回粘在他身上的眼睛,让我不得不产生了一个怪诞的念头,莫非他身上粘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针织玩偶都是爱而不得的仰慕者……
但说实话,被谁的目光这样打量着都不自在,我正想着帮他突围一下,谁知道周至深站在那像天子巡视子民一样肆无忌惮地扫视了一圈众人,被他的目光扫过的人或慌忙闪避,或锲而不舍地盯着,总之简直像触发了某种开关一样。
然后我这位高徒大咧咧地开口道,“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大哥大姐们好,我叫周至深,你们也可以叫我英文名Josean,这是我师父——”
我正要坐下,还没落到椅子上他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俩一上一下目光一对上,我立刻站起来,也面向部门同事们。
“大家好,这是我徒弟,我是他师父,以后麻烦大家多多关照。”
说到这我都在想我们是不是要给大家鞠躬谢场,周至深咣一下拉着我坐下来,我心想亏得我不是光头(没有对秃头以及脱发患者不礼貌的意思orz),戴的不是假发,不然这一下子我的假发都得飞起来。
我刚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下来的事实,身旁的小徒弟对跟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反而热情地挥挥手,“我们要开始工作了,大家也都各司其职吧。”
亏得有个没什么用的挡板,周至深说完这番“老板发言”后,部门内的窃窃私语声和一点笑声夹杂着传入我的耳朵,而事实上我这位徒弟的到来也确实扭转了很多人的健康形势,比如明明是背对着我们的同事,却时不时把脖子扭个180度,还要状似无意地往这瞄。
有些人拿着手机偷拍,甚至有位做美工的女同事把自己的佳能相机都祭出来了,我忍不住了,站起来说,“哎,就不要拍……”
咔嚓一声,快门的声音响起,我像躲子弹一样倏一下坐下了。
旁边的高徒还一脸天真地问我,“怎么了师父?你怎么没有脸见人了?”
我立刻把捂着脸的双手拿下来。
最终,我在这丧尸围城一样的氛围中对他说,“走,我们去行政。”
不知道的以为我可能是要去行政告状,紧绷着脸,一副冷冰冰的神色。
周至深不明所以地跟着我,还在无差别放送闪着光的真心笑容。
但是由于我的冷脸办法,也有很多人看着却没敢上前,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也算是一个不算杀手锏的压箱底的办法了。
好在很快我们就离开了办公区,周至深看见我一下子放松了的神情,还好意思跟我说我,“师父你修复能力真强。”
我语塞了一瞬间,然后又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我的冷脸对策从小用到大,都成习惯了,但能坦然享受这样的注目本身也是一种很强的能力,我不能因为自己受不了这样密集的目光就妨碍人家。
我说,“我们去行政取电脑吧。”
周至深乖乖地跟在我后面,行政办公室更是女人的天下,而她们似乎早就得到了信息,离出口最近的一个人刚才还在看着群里的照片,下一刻就用做了粉色美甲的手指虚掩着嘴,但是却掩盖不住她那不断上扬的嘴角。
亏得行政部人少,不然我的人群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负责这件事的人是一个上海男人,也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了。
他戴着一副眼镜,头发虽然不多,但还平平的抹了一层发胶。
从一进门就打量我们,我先开口打招呼,“满哥,我来……”
“等等,等等。”
吴满立刻叫起来,“都强调了好几遍,同事之间不要叫本名,什么哥啊姐啊的,一点都不现代!让你们取花名,是为了更好沟通,谁在意你本名叫什么。”
我尴尬地笑笑。
他看向我背后的人,这么挑剔的人眼睛也不由得一亮,他立刻上去拽周至深的袖子,称赞道,“哎呀,这个小伙子长得蛮标致嘛。哎呦,怎么是你带他来啊?”
我一阵无语,“他是我们组的实习生,成哥让我先带他。”
“哦,这样啊。”
帅哥在前,他也顾不上纠正我没叫主管花名的事,他倒是挺热情地问周至深,“你的名字叫什么啊?”
“你好,我叫周至深。”
“哦哦,挺好的,你花名呢?”
“花名?”周至深稍微疑惑了一下,想起来什么。
“是入职时填的另一个名字吗?我填了我的英文名,Josean。”
“哎呀,真好听。”
我看吴满作少女捧心状,想起来坐我身边的小余曾经说的吴满性向的事,我便向右一步,把他拉着我徒弟袖子的手给摘下来,然后还要态度很好、笑眯眯地说道。
“拜托波比了,我们确实很着急,领导那边还有工作要安排呢。”
吴满不客气地白了我一下,我当没看着。
他从书立里抽出一张单子,递过来,我正要接,他却一避。
“谁申请谁填报。”
我无语。
吴满确实很大胆,周至深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填表,他能一瞬不瞬地支着手肘盯着人家看,虽然周至深是个既乐观又开朗的人,但被这种欲望极强的目光盯着,下笔一滑,写错了个字。
他不太好意思地抬头,却跟我说,“抱歉,师父,我是不是要再填一张。”
我记得行政这边要求比较严,正准备跟吴满说再拿一张纸时,他却立刻按下周至深的手,连声说着。
“不用不用,这些只不过留档用,没人看,主要还是走线上。”
这真是,就差把双标写脸上了。
我怕这么下去我徒弟手又得抖,就找他搭话。
“波比,今天春风没来啊。”
春风是他上司,本名叫宋春意,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是行政主管。
行政部和人事部隶属于行政人事部,而且拥有自己独立办公区——面对面的两个小屋。
据小余说,行政部的宋春意和人事部的方伟胜互相看不顺眼,所以两个部门合并办公的提议一直未能执行,而且行政人事部的总监又是个脾气很好的中年女人,平时近乎隐身,只有两边闹矛盾的时候出来当好好先生,再就是传达上级意图时当复读机,这使得两方的权力更大,矛盾也就更不好调和。
吴满随意地“哦”了一声,也没说原因。
也恰好周至深的表填完了,我看吴满把刚到的一台苹果电脑拿了出来。
在他对面的那个做了粉色美甲的女生弱弱地提醒道,“波比,我记得运营中心的二组主管还来问过新电脑的事……”
吴满顿了一下,然后把那本还没拆封的电脑毫不犹豫地塞给了周至深。
“那怎么了,先到者先得,这个规矩还不晓得啊。她换旧电脑要先提流程才行啊,现在有新人要用,还能不让吗?再说了,公司的财产,谁还能专门给她留着。”
那个女生便不说话了。
我看气氛不妙,再加上好电脑到手,便立刻说道,“波比,还有其他的需要我们做吗?没有的话我们先去工作了。”
吴满先是随口答应了一声,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叫道。
“哎?等等——”
我住了脚,周至深也好奇回头。
吴满已经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把自己的好友二维码展示出来。
“加个好友呗,帅哥,这个是我私人号。”
最后三个字咬的很刻意。
不管了,这是什么变相的性骚扰,反正他本来也看不上我,我正准备挺身而出。
我那徒弟却慢悠悠地拿出手机把码扫了,道,“这是我工作号。”
说完便跟我说,“走吧师父。”
这下子轮到吴满垮下了脸。
*
马上也到了饭点,我说,“公司是11:30-13:00午休,一般都是外卖、下去吃或者自己带饭,微波炉就在茶水间。”
我刚跟他边走边说,手机却突然来了个语音电话,一看是小余,我刚接起来,她一下子挂了。
我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看聊天框。
【我建议你先别回来了,咱们部门都炸了,都说中午要找他吃饭。】
我一下子停住脚步,周至深懵懵地看着我,“怎么了师父?”
我把小余跟我说的告诉了他。
他反倒不明白,“一起吃饭很好啊,我对公司还不了解呢。”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对啊,他很受欢迎,也没有感到困扰,而且我明显把自己的感受代入了,这一点不尊重他。
我仓皇撤退,“那,那你去,我先……”
“师父去哪吃啊?”周至深转过头,他那浅栗的瞳色映出乌云里渗出的一点水一样的天光。
正常我应该点外卖,但今天这样的情况,确实让我想逃离办公区。
“出去吃吧。”
“那好。”周至深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今天要和师父出去吃,其他人先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