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花沁上小学起,她就住进了城里的小叔家。
小小年纪独自寄人篱下,本就缺乏安全感,偏偏小叔小婶和爷爷奶奶又都是偏心的,只当她是外人,对她的态度虽不冷漠,却也远不及对待花甜的十分之一,导致她有一段时间特别没有安全感,凡事都小心翼翼看他人脸色,努力表现得很乖,菜也不敢多夹。
在她渐渐习惯这个家,认为已经融入他们的时候,花甜四岁生日那天,正值周末,原本大家说好一起去游乐园玩,然而当她午睡醒来时,等来的只有静悄悄的房间。
那年花沁只有九岁,但早已长足心眼,不用多想,多半是故意趁午睡落下她的。
外人就是外人,她就是个连半价游乐园门票都不值得花的外人。
那天她睡醒后,在床上坐了很久,心脏隐隐抽疼,想哭又哭不出来,直到楼下响起糖水的叫卖声。
她立刻冲下楼,用私房钱买了杯珍珠奶茶,加糖加甜,然后回家打开电视。
平常电视要么是花海川看球赛,要么是花甜看动画片,花沁极少有机会操作遥控器,既然他们都不在,那刚好有独霸电视的机会。
下午的电视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都是无聊的抗战剧和电视购物,一共几十个台,花沁翻来覆去按了好几轮,没有想看的节目,但是也想过一下按遥控器的瘾,在不知道按到第几轮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一只被高高举起的小狮子,花沁下意识看了眼左上角,是电影频道,又看了眼左下角的片名——《狮子王》。
她有印象,因为她听同学讨论过,在英语补习时班老师有放过给她们看,那几天课间她们都在津津有味地讨论剧情,讨论两只叫辛巴和娜娜的小狮子,讨论他们两小无猜的爱情。
花沁放下遥控器,想慕名观摩一下值得同学们讨论好几天的电影。
电影画面十分精美,里头描绘了一个在非洲大草原上庞大的动物王国,王国从兴盛到失去生机,再重回兴盛的故事,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主角辛巴在这期间长大。花沁意识到这并不仅仅是一部讲述狮子爱情的电影,而是关于成长,关于人性,关于精神世界的各种感情。
她羡慕辛巴,羡慕所有人都都给予他它爱,她羡慕木法沙,羡慕它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强大气场,她还羡慕反派刀疤,羡慕它身上那股不甘做配的野心与狠劲儿。
但让她最印象最深刻的,是辛巴的两个小伙伴,彭彭和丁满,两个乐观又洒脱的小家伙。当时辛巴因为自责而落魄出走,彭彭和丁满发现了它,并告诉他一句人生格言——Hakuna matata,意思是“无忧无虑”,它们把这句话唱成一首歌,辛巴也在这首歌中成长成为一只大狮子。
丁满告诉辛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得把过去抛到脑后。它还说:当这个世界背弃你的时候,你也要背弃这个世界。
花沁用力嚼碎珍珠,她想通了,她为什么要为他们而难过呢?从头到尾有错的都不是她,而是他们,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她难不难过,甚至还会以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为乐趣而取笑她。
现阶段他们是她最大的不如意,她必须得把他们抛到脑后。
此后,她奉行“无忧无虑”格言,她不再小心翼翼,她只需要把本分的事情做好,她对他们不再抱希望,他们的态度再也影响不了她。
Hakuna matata,他呢?他也一样吗?
花沁手指摩挲着这行字陷入沉思。她只知道他父母都不在了,那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遇到了很多烦恼才会祈祷无忧无虑呢?
她心脏忽然抽疼,像那天静悄悄的下午一样。
*
端午假期一晃而过,收假回来,一切工作回归正轨。
宋潇雨的状态很好,他现在对于蜜蜂的恐惧感已经大大降低,只要不是一窝蜂地糊脑袋上,普通飞在他身边的他都不怎么怕。
拍摄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得益于他的变好,拍摄进度都加快许多,等到计划里的片段都拍完时,距离预计的结束时间还有三天。
恰好蜜蜂基地的搭建也同时进行着,导演想征求花沁的同意,打算加拍一些基地搭建的片段来丰富综艺。
这倒刚好符合花沁的意。目前她们承包的两座山基本上已经把较大的树木清理干净,做好了种树的准备,正需要像宋潇雨这样的健身选手来帮忙挑树苗,虽然拍摄不可能做太多,但能占点小便宜也不错。
于是第二天,摄制组跟随花沁来到山上。
因为主要片段已经拍完,一部分工作人员率先回去负责后期工作,所以今天跟来拍摄的人并不多。
上山的路有些陡,几分钟的路,许多工作人员都累了半死,特别是抬设备的那些,休息了好一阵,加上还得做打灯和架摄影器材等准备工作,拍摄时间不得不延到了午后。
到真正开拍时,天空正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
不过昨天花林川为了不让宋潇雨太累,已经将一部分树苗挑上山,今天他们只需补充一些搬运树苗的镜头。
一切就绪后,场记打板。
二人左边放着两大箩筐包装好的树苗,每棵树苗约一米多高,根部统一都包上了塑料布防止土壤变干。
花沁拿来一个扁担,分别在两头的框里各装进十棵树苗,宋潇雨学着样,也往自己的扁担里各装进十棵。
装完后,花沁对着镜头介绍了一下树苗,然后转身,小手一扬,对着身后的一片山又是一顿介绍,介绍这座山未来十年归她管理,介绍她要将这里种满荔枝树,她昂着头眼神明亮,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骄傲劲儿。
“走吧。”解说结束,她扭头对宋潇雨说。
话落,她微躬起膝盖半蹲下,将扁担置于肩上,憋住一口气站起来。
整套动作驾轻就熟,好像毫不费劲。
宋潇雨城里长大,扁担都很少见,更别说挑,当他看到她轻松挑起扁担时,不禁有点惊讶,毕竟这两筐树苗看起来并不轻。
不过对他来说这点重量应该不算什么,他好歹健身健了四年,连举铁都举80公斤的。
但事实证明,他是错的,当他学着她的样子挑起扁担站起来时,肩膀被压得一阵剧痛,想迈开步子,膝盖却感觉弯起来都费劲。
这和举铁差太多了吧!是他练得不够还是身体素质差?可他装的和那家伙明明是一样的量啊,为什么她能这么轻松?
宋潇雨郁闷,却又不想被比下去,只好忍住肩痛硬着头皮朝前走,然而他步子不稳,两头篮筐摇来晃去,扁担和肩膀的摩擦变得愈发厉害,肩膀更痛了。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花沁回头看到他落了自己这么远,撂下扁担,得意地朝他挥挥手:“宋潇雨加油——”
坏女人!她这样让他很没面子啊!
宋潇雨眉头更皱,下唇都被他咬出个印子,恨恨地扭过脸不看她。
花沁被他的反应逗乐,一蹦一跳地来到他面前,替他稳住两头的篮筐。
“忘记说了,挑扁担呢前面最好留得比后面长,挑的时候手要最好扶着两端的绳子,要不然筐子左右晃会不平衡。”
“哦。”
宋潇雨虽觉得没面子,却也照做了,是轻松了些,但肩膀依旧疼,他开始佩服那个挑扁担还能健步如飞的家伙,她究竟还有什么技能是他不知道的。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原先还亮晃晃的天空,一瞬间乌云密布,刮起大风来。
风力强劲,反光板和摄影灯被吹倒,摄影架也被吹得摇摇晃晃。
“卡!”导演站起来,摘下墨镜,“是不是要下雨了?”
不等有人回答,再次刮来一阵大风,风里还夹着些许雨点。
“赶紧收东西!下山!”导演大喊。
这些设备可都是新的,要是再摔坏,摄制组可就要写检讨了。
一声令下,所有工作人员开始行动起来。
花沁回头看了眼后面装树苗的大箩筐,大箩筐已被吹翻,里头剩的几颗树苗散落在路旁洼地里。
风中的雨点越来越多,像小石头一样,打在身上发疼。
山刚开荒不久,排水设施尚未到位,照这个雨量,那洼地非积水不可,树苗可不能泡水。
花沁把扁担里的树苗挑到高处的岩石底下,然后对宋潇雨说:“你也把树苗挑到这来。”
说完朝后面那堆散落的树苗跑去。
“下雨了你要去哪儿?”宋潇雨对着她后脑勺喊。
风雨声盖住了她的声音,无奈宋潇雨只能照她说的先将树苗放到她指定的地方。
当他弄好准备要去找她时,一回头,正好看见花沁被风吹得乱转的大箩筐砸中后背,人一下子滑到路边洼地里。
宋潇雨一惊,迅速飞奔过去,这段挑扁担要三分钟的距离,不到半分钟他就跑到了。
“你没事吧。”宋潇雨焦急望着怀里抱了一堆树苗的人问。
“你帮我把那个筐子拿过来。”
宋潇雨没犹豫,一把抓住仍在乱转的大箩筐,“给。”
花沁把怀里的树苗全部放进箩筐里,抓着宋潇雨伸出来的手艰难翻上路边。
雨点越来越密,宋潇雨声音发急,指着下山方向:“下雨了,先下去躲雨。”
“你先回去。”花沁指了指前面的岩石堆,“我把树苗放好就回。”
她抬脚迈出步子,感觉脚踝一阵吃痛,不自觉地弯下膝盖,估计是刚才滑倒时扭到了,她咬咬牙,一瘸一拐地拖着箩筐往前走。
还没走出几步,她忽然发觉手里重量变轻,而自己也双脚腾空。
风雨中划过一声惊叫。
花沁好不容易定神,发现自己居然被宋潇雨扛在了肩上!